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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7 章

  新章

  這個時候, 朱成鈳也來了。


  他穿著件猞猁裘衣, 輕暖絨毛擁著細白臉頰,仍是一身喧囂富貴氣息, 與朱成鈞的棉袍形成惹眼對比。


  其實朱成鈞的棉袍也並不差, 比他上次穿的那件要好不少,質料光潔,色澤明晰沉穩,領邊袖口都綉著祥雲紋樣。


  只是凡事就怕對比, 朱成鈳往他身邊一站,他就又顯得簡素了。


  朱成鈳未語先笑, 向楚翰林微微躬身道:「父親怕我晚了, 對先生不恭,特意早早就命人喚我起來, 不想還是比別人晚了, 先生勿怪, 明日我一定早些來。」


  學生看上去都算省事, 楚翰林心情不錯,道:「你並沒有晚,只是他們太早了些, 這個時辰剛好, 以後都這時來便好。」


  朱成鈳當著楚翰林很好說話, 立刻道:「是。」


  今日是第一日正式上學, 開課之前, 學生們要先行過拜師禮, 不過展見星和許異只是伴讀,不算正式拜入楚翰林門下,便只是隨流敬了杯茶而已。


  一時禮畢,在楚翰林的首肯下,學生們各自入座,楚翰林剛欲說話,門外大步走進一個人來。


  是個年輕男子,大約二十四五歲,頭戴翼善冠,穿袍圍革帶,負手進來笑道:「我來晚了,打攪侍講授課了。」


  楚翰林定睛一看,認出來人,離席拱手:「大爺。」


  朱成鈞也站了起來,來的正是他的大哥,先代王世子所出嫡長子朱成錩。


  在禮法上,這位朱成錩是代王爵最具資格的繼承者,只是因王府行為不端多次出事,幾番周折之下,王爵目今空懸,朱成錩身上什麼敕封也沒有,只得被人含糊稱一聲「大爺」罷了。


  朱成鈳慢吞吞跟著站了起來,展見星和許異自然不敢再坐著,也站了起來。


  朱成錩的相貌與朱成鈞有三四分相像,但氣質很不相同,倒更近似於朱成鈳,都是一身掩不住的尊榮富貴。他笑道:「侍講不必客氣,成鈞這小子有些貪玩,開課第一天,我本打算親自送他過來,叫他好生聽侍講的話,不想,家裡出了點事,將我耽擱住了。」


  楚翰林平穩眸光不動,實則心裡已知道他說的何事——倪嬤嬤和春英吵鬧的地方離紀善所不遠,早有好事的人探聽到,回來當個新鮮話兒嚼舌過了。


  楚翰林當時沒有插嘴,此時也只當不知道,微笑道:「大爺客氣了,九爺小小年紀,倒是難得一份穩重。」


  朱成錩在朱成鈞低垂的後腦勺上掃了一眼,本是一掠而過,餘光瞥見立他旁邊的朱成鈳,怔了一下,又掃回朱成鈞身上,盯了一眼,皺了下眉,才又舒展開來道:「他面上看著還好,其實裡頭淘氣得很,成日坐不下來。若不是因此,也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引了皇伯父生氣。」


  「往後就好了,有侍講這樣的名師,想來這小子總會開竅,若他還像從前一樣,懶怠用功,侍講不要替他遮瞞,只管來告訴我,我必教訓他。」


  這番話說得很漂亮,可是,若早有管教的心,幼弟又怎會不學無術到這個地步?楚翰林心中想著,面上一絲不露,只道:「九爺眼目澄澈,內里自有文秀。」


  「但願如此罷。不打攪侍講了,我家裡那事還在鬧著,得回去處置——」朱成錩欲言又止地,丟出半截話頭,又嘆了口氣,「唉,家業大,人口多,有時管不過來,外人看著不像樣,往往以為是我們怎麼了,其實哪裡是呢!」


  他說著話,眼神在楚翰林臉上掃著,楚翰林那春風般的微笑卻連個弧度都不曾變上一變,只道:「大爺慢走。」


  他提出告辭,楚翰林隨之送客,那麼,朱成錩只好走了,帶著他的未竟之意。


  **

  出了紀善所,朱成錩的臉色未變,但一路不發一語,跟他的內侍察覺到他心緒不佳,大氣不敢出,影子一般跟在後面。


  朱成錩住在內廷東路一處叫做謹德殿的宮室里,他說「有事」不全是虛言,此時院子角落裡跪著一個內侍,正是先前曾和倪嬤嬤發生短暫衝突的張冀。


  朱成錩從他身邊走過,恍若未見,張冀抬頭伸手,想抓住他的衣擺,但見他腳步遠去,終究未敢,肩膀頹下,重新跪趴在了寒風中。


  內室里溫暖如春,大奶奶陶氏正在和丫頭理衣服,幾件華貴的裘氅在炕上攤得滿滿當當。


  見到朱成錩進去,陶氏忙站起來,笑道:「大爺回來了。」


  朱成錩往炕上瞥了一眼,沒接她的話,只是問:「我叫你給小九那邊添些東西,把他打扮得像個樣子,別出去縮手縮腳的,你給他添了什麼?」


  陶氏有些莫名,唇邊原來含著的笑意消去,道:「大爺這是什麼了?大爺的話,妾身自然是聽了照辦的,趕著年前就給他添置上了,如今他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新簇簇的。可是他同大爺抱怨了?」


  這一句一出,陶氏忍不住呵笑了一聲,道,「從前他過的是什麼日子,不也只好受著,如今大爺略看重他些,給他添了東西添了人,他倒輕狂起來了,真是天生的庶出秧子,一些兒禁不住抬舉——」


  「你東拉西扯些什麼,不是小九說的。」朱成錩冷道,「是我長了眼,親身瞧見的,他同二叔家的成鈳站一起,寒酸得好像個伴讀。」


  「這——這有什麼問題?」


  陶氏更莫名了,又吃驚起來,「爺,你不會打算照七郎的份例供著他吧?七郎那是親爹親娘在,自然憑他怎麼花費。我們不過是九郎的兄嫂,肯照管他已是他的福運了,如今府里的艱難時候還沒過去,都照七郎那麼來,日子就沒法過了。」


  朱成錩伸手指向炕上:「沒法過?那這些是什麼?」


  陶氏:「這、這是——」


  「你不會說這是給爺做的吧,你當爺瞎,連個尺寸也認不出來?」朱成錩的語氣終於放重,帶著寒意,他拿起一件皮氅,舉著直接問到陶氏臉上,「又是給你娘家侄子的?你侄兒金貴,不過是個千戶的兒子,狐皮都穿得上身,爺的兄弟倒挨不著邊?」


  陶氏被問得無言以對。她娘家侄子和朱成鈞一樣大,比朱成錩就差得遠了,這怎麼扯也扯不過去。


  好一會,辯解出來一句:「七郎身體不好,自幼有個弱疾,我侄兒也是,看七郎穿得厚密輕暖,這麼保養著,近來似乎好了些,我才想給我侄兒也——」


  「七郎是真打娘胎里坐了病,你侄兒上回來,滿府里撒歡,他有個屁的弱疾。」朱成錩張口就拆穿了,轉頭喊人:「把張冀叫進來。」


  很快,張冀進來了,他跪了好一陣了,被凍得舉止有些僵硬緩慢。


  陶氏站在一旁,心中忐忑,想再尋個理由辯解,又不敢開口。


  朱成錩沒看她,直接把皮氅丟到張冀身上:「你把這衣裳給九郎送去,務必當著楚修賢的面送,再說給九郎,天還寒著,叫他下學的時候穿在棉袍外面御風。」


  張冀先應道:「是。」又忙哀求,「大爺,春英她——」


  朱成錩恍若未聞,只是低頭又翻檢起炕上的大毛衣裳來。


  陶氏要將功補過,忙沖張冀道:「那是你妹子不知廉恥,爺已饒了她的命,你還啰嗦什麼?好好給爺辦差,才是你的出路,只會跟主子糾纏耍賴,別說你妹子了,連你也別想得好!」


  張冀:「可是——」


  他咬著舌尖,終於還是把話吞了回去,主子現在還用他,他還有指望,要是被徹底厭棄,連主子的面都見不著了,那妹妹就全完了。


  這兩句話工夫,朱成錩已又從炕上翻出兩件裘衣來,一起丟到張冀懷裡:「這兩件,帶回去小九屋裡,留著給他家常換著穿。還有什麼缺的,你再來告訴我。」


  張冀消沉地應了聲,見朱成錩再沒別的吩咐,默默倒退著出去了。


  陶氏的目光追著他,心疼得了不得——那可是所有衣裳里品相最好的三件了!

  所謂府里艱難的話,其實不是哭窮,代王府被圈了八年之久,雖說祿米還是按時發放,但暗地裡那些收益幾乎斷完了,陶氏這幾件衣裳也是好容易才攢出來的,結果輕飄飄就被截走了。


  還是截給那個從來像雜草般隨便生長在府里的朱成鈞。


  陶氏越想越心疼,忍不住向朱成錩道:「大爺如今真是心疼兄弟了。」


  朱成錩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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