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不能苟活
陳予懷死死抓住采瑛扶著自己的手,她流不出淚來,掌心的汗卻一層一層地蔓延開來,終於支撐不住,雙膝一軟。
仿佛是被重錘猛擊,陳予懷隻覺得口中一陣腥甜,忍不住氣血翻湧,一口血噴了出來,眼前模糊一片,血液似乎要流幹了,反不清自己是生是死,唯有個熟悉的身影遠遠地站著,依稀可辨。
“賀長影,賀長影!”
初見時他在那個陰濕山洞裏的清冷,到後來笑著說要娶她的堅定,再到兩人和離之後他那副死乞白賴挽回的樣子……往事一幕一幕浮現在腦海裏,陳予懷伸出手去,卻怎麽也抓不住那個身影。
“夫人!”
“姐姐!”
泰平和采瑛皆被眼前人的一口鮮血驚了一跳,慌忙合力把她扶至床榻上,采瑛一麵顫抖著手拿了絹帕替她擦拭唇角殘留的血跡,一麵止不住地流淚,喚泰平去醫館叫人來。
不知昏睡了多久,陳予懷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已經黑了,月光十分清朗,透過窗戶還能瞧見漫天的繁星,讓她一時間有些恍惚。
隻是偏頭看到趴在自己床邊皺眉睡著的采瑛,她的記憶才慢慢回籠,思及賀長影,心中愈發酸澀起來。
“夫人,您醒了。”
泰平耳朵尖,原本一直在外屋守著的,聽到裏頭窸窸窣窣似是有人翻身的動靜,連忙進了來,瞧見陳予懷幾乎幹裂的嘴唇,他便輕手輕腳端了一盞溫熱的水,在床榻前半跪下,伸手要扶她起身。
陳予懷勉力擺了擺手,瞧著采瑛也是熬了許久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吵她,可又沒忍住咳了兩聲,終是驚醒了趴著的人。
“嗯?姐姐你終於醒了!”
采瑛頂著兩隻腫得像桃子一般的眼睛,一時間也不知是她心疼陳予懷,還是陳予懷心疼她了。
“夫人,您還是喝一口吧,這兩日您夢魘不斷,水米未進,奴才和采瑛姑娘都瞧著著急,若是……”
若是小侯爺還在,一定不願意瞧見她這副模樣的。
陳予懷聽到他說了一半的話,怔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任由采瑛將自己扶起來,就著泰平的手啜了一口茶盞中的水。
溫熱的感覺從喉頭一直漫至心口,她直到此時才慢慢覺著自己的魂靈落回了原處,強打起精神來,將目光轉向泰平。
“我這兩日亂了方寸,是急火攻心,倒也有許多事忘了問。你說是平陽公主叫你來的?那她……她知道賀長影是為什麽沒回來的麽?”
陳予懷的措辭像針一樣刺在泰平心上,她始終不願意承認賀長影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他又何嚐不是呢。
“夫人,公主說刺殺小侯爺的那幫人很有可能是衝著賀家來的。如今小侯爺……小侯爺罹難,恐怕他身邊的人也會遭遇不測,她讓奴才來這兒,一是為保護您,二也是為奴才的安全著想。”
“倒是公主有心了……”陳予懷輕推麵前的茶盞,待他會意端走了,才又道,“可如今的情形,倘若那幫人找不到賀長影身邊的人呢?他們會否遷怒旁人,安國公又是否周全?這些都是未可知的。”
“夫人的意思是?”
“尚且不說現下連屍首都沒有,你們憑什麽叫我相信賀長影是已經罹難了的?就算他真的回不來了,我藏起來苟活又有什麽意思、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把害他的人找出來,他們最好是對他身邊的人還有些興趣,我才能有些作魚餌的價值。”
賀長影若是活著,那便隻有抓住那些人才能找到他的下落。就算……就算賀長影真的死了,她也要將那些人找出來千刀萬剮!
泰平聞言明白了她的意思,慌忙阻止:“萬萬不可!小侯爺若在,也定是不希望您去冒這份險的!”
可到底是采瑛清楚自家姐姐的脾氣:“泰平,姐姐既心意已決,我們也不該阻攔她。旁人都說小侯爺薨了,可在姐姐心裏,在咱們心裏,他不過是生死未卜,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找到小侯爺啊。”
床榻上的人聽著他們二人一言一語,默然閉上眼睛,算是承認了采瑛的話。
天空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濃烈的黑,幾近是絕望的顏色,先前的月光和星光都被烏雲掩蓋起來,屋裏的燭光一閃一閃地跳躍著,隻餘兩行紅淚,順著燭台慢慢滑下、幹涸,歸於寂靜。
濃重的夜色裏,京城的昭王府一如往日歌舞升平。
薛琌現在已經完全不避諱自己父皇病重與否,仿佛皇位已經勝券在握,先前要裝的賢德已然無用了。
秦牧雲依舊陪伴在側,隻是瞧著那些歌女搭上薛琌的肩時,借著從侍女手中端羹湯的動作不動聲色地往他身邊挪了一挪。
“殿下,阿壽傳了信兒回來,說雖然平陽公主和親之事未成,但賀家那小侯爺確實是已經屍骨無存了。他原先那夫人聽聞此事,當場便昏死過去不省人事,看來是真的了。隻是賀家現在還沒人知道這事兒,二公子也下落不明。”
“我那妹妹本來就是個誘餌罷了,她左右是回不到父皇身邊,和親成不成並不重要。而賀家人知不知道賀長影的事也無所謂,本王隻要他確確實實死了就夠了。賀家沒了他這個中流砥柱,單憑那幾個沒腦子的女人和一個一把老骨頭的安國公,能成什麽事。”
薛琌一邊說著一邊仰頭飲盡杯中的酒,衝著那一曲唱罷又放下琵琶繞到他身後主動為他揉肩捏背的小歌女笑了笑。
“你不必憂心,隻等著高興就成了。至於那個二公子,原也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隻要他不回到京城來做賀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等到林若恬肚子裏那團肉一落地,整個賀家就是本王的了。”
不,何止整個賀家。眼瞧著現下離這整個北靖朝都被他攥在掌心裏的日子,也不遠了。
秦牧雲斜眼瞥了瞥那個幾乎貼在薛琌身上的歌女,笑得愈發柔媚:“是,殿下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臣妾的嘔心瀝血眼見著也要開花結果了,哪能不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