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反賊
穆龍的聲音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沈蔓隻覺得心肝兒一顫。
不論相處了多少年,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勾起她心裏一圈一圈的漣漪。
隻是他說的那話總不怎麽好聽,叫人不由得皺起眉頭。
往日也就罷了,沈蔓早已養成了對他這些話充耳不聞的習慣,他說他的,她依舊做自個兒的而已。
可今兒或許是聽了陳予懷方才那一句“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又或許是實在感歎安國公府小侯爺竟能逾越門戶娶了這麽一個普通女子、自己卻依舊沒法兒得到心上人的一句認可。
所以她這次很是罕見地衝著穆龍斂了溫柔的神色,很明顯地表現出了自己的不快。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是不可逾越的,隻有你願意或者不願意。”
他們自幼相識,沈蔓還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這樣冷冰冰地說過話。
穆龍藏在麵具底下的那張臉霎時間閃過訝異的神色,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掃過沈蔓,停留在背對著他們擇菜的陳予懷身上。
都不用他動腦子想,肯定是這位“了不起”的賀夫人對她說了什麽。
這女人和女人果然不能輕易待在一塊兒,過去這山寨裏沒有別的姑娘的時候,沈蔓從來就不會這樣傷春悲秋。
所以穆龍過去即使是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意,也總是裝著不明白的樣子,直到她有一回喝多了酒,拽著他說出了真心話,這才裝不下去了的。
可饒是這樣,清醒過後的沈蔓雖知道自己被拒絕了,可也不曾逼問他別的,隻是仍然默默地留下照料這整一個寨子的生活起居,叫人也沒法子說出讓她走的話來。
陳予懷感覺到背後的目光直直刺向自己,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心道這穆龍還當真是個硬心腸的,沈蔓這樣能文能武、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姑娘,他怎麽就忍心叫人家“沒有回響”呢。
“咳咳,阿蔓姐,穆大哥,我先出去拾掇拾掇這菜葉子,還有些泥沒洗淨。”
本著不做“電燈泡”的原則,陳予懷抱了裝菜的籃子,隨意找了個借口,一邊給采瑛使眼色一邊往門口挪。
采瑛連忙點頭,率先衝出廚房的門,可陳予懷還沒邁出腳去呢,手中的籃子忽然就被人拿走了。
“我去吧,陳姑娘認不得這兒的水井。”
她這才瞧見沈蔓紅著一雙眼睛,話音落下,轉身之際還好似歎息了一聲,低下頭逃也似的跟著采瑛出了門。
這下可輪到陳予懷尷尬萬分了。
她原本是想讓沈蔓和穆龍借著這個機會把話說開,沒準兒有情人終成眷屬,還讓她成就了這麽一段好姻緣呢。
真沒想到這穆龍竟然如此不解風情,張口閉口都是反駁人的話,別說風花雪月了,就連一句好好兒的話都不讓人家姑娘說完。
陳予懷咂舌,不禁有些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判斷失誤了,難道穆龍真的對沈姑娘沒意思?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她今日瞧著,兩人之間這是隔了一座山都不止。
正在她愣在原地胡思亂想之際,穆龍堪堪走上前來,半張臉都被麵具遮著看不清表情,周身的氣壓卻低得嚇人。
“穆大哥,其實阿蔓姐對你挺好的,換了哪個姑娘能這樣任勞任怨伺候你這一大家子土匪啊。”
陳予懷自知管了閑事理虧,可又忍不住替沈蔓打抱不平,一時間腦子跟不上嘴,一句半句的就這麽禿嚕了出來。
且不說別人的私事兒願不願意讓她評論,就光是“一大家子土匪”也該叫人聽了不高興。
畢竟,就算是真土匪,也不太愛聽到別人叫自己土匪吧……
她說完才覺著自個兒是失言了,可這說出口的話又不能撤回,即便是感受到了穆龍身子僵硬了片刻,陳予懷也隻能硬著頭皮抬眼直視他,等待下文了。
好在對方也沒真的計較她說的什麽一大家子土匪,又或許是被她的前半句擾了心神,總之陳予懷預想中的大發雷霆沒有出現,反而還聽到了一聲無奈般的歎氣。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薄情,覺得我對阿蔓太過分了。”
這該是一個問句,可末了穆龍並沒有把話頭拋給陳予懷,反倒用了十分肯定的語氣。
正當陳予懷不知道她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或者又該不該繼續開口打破這該死的沉默的時候,隻見穆龍緩緩伸手,麵對著她將自己臉上的麵具揭了下來。
陳予懷先還嚇了一跳,可定睛一瞧,預想中的什麽刀疤殘相都沒有出現,麵前是一張長得十分俊秀的臉龐。
尤是那平日裏被黑布或是麵具遮擋著的堅毅挺拔的鼻梁,叫他真真兒能算作是美男子行當裏的。
隻可惜.……
她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想裝作沒瞧見穆龍左臉上那片突兀的刺青,可又終是太過刻意,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陳予懷雖然沒在北靖生活過多長時間,但古代這臉上的刺青是什麽說法,她總歸還是有所了解的。
尤其是像他臉上這個“反”字,分明就是朝廷給那些起義造反之人黥麵時的字樣。
莫非……陳予懷不敢再往下想,倘若麵前這人不僅僅是個土匪、還是個反賊逃犯的話,她這個知道了秘密的人還能活著走出黑風寨麽?
穆龍卻好似並不在意她眼中的驚慌,反而釋然一般笑了笑,又開始自說自話。
“你瞧見了吧,不是我薄情寡義,實在是這副樣子,耽誤不起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謔,他大費周章自曝身份,原來隻是為了同自己接著探討先前這男男女女之間的事兒啊。
陳予懷稍稍放下了些心,可也還是不敢像剛才那樣正經盯著他看了。
憋了半晌,她才安慰似的說道:“可阿蔓姐明明就不在意這個,倘若兩情相悅,身家清白不清白總歸是過去的事情,何苦要總拿它來綁架自己呢。”
“可她有更好的選擇,我又憑什麽拴絆住她的腳步呢?她現在被情愛迷了眼,若是有一日明白過來了,不願再同我這戴罪之身過東躲西藏的日子,倒不如從一開始就斬斷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