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變法
不平樓外。
??追著黃才倫一事，已經更多前來湊熱鬧的群眾，親眼看見，幾十顆鮮活的人頭落地。
??那些人中，有流風巨城的城主，有城主的親弟弟，有他的親兒子，親侄子，還有李家的家主，王家的家主，東山商會的副會長等等……
??全部都是民眾眼中的‘大人物’，全部都是令人畏懼的存在，全部都是能讓人敢怒不敢言的強權者。
??但在今日，在不平樓的雷厲風行之下，這些人的人頭，全部都掉在了地上。
??許多人在哭泣，哭得撕心裂肺。
??但……
??他們並不是為這些人的死而感到悲傷，而是沉冤得雪的喜極而泣。
??他們是受害者，是被迫害的人，遭受了不公的對待，卻求告無門，本以為隻能一輩子懷揣著痛苦和絕望苟延殘喘，但誰知……
??竟真有人，能為民做主。
??“諸位……”
??孫智來到了不平樓的門前，站在那幾十顆人頭的中央，望向四周越來越多的人群，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他看，於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從今日起，在不平樓的庇佑下，流風巨城內將再容不下一件不公之事。
??若你懷有冤屈，遭受了不公的對待，被人欺壓，都可以來不平樓進行舉報，哪怕你要舉報的人是不平樓的成員，我們都會嚴肅處理。
??皇帝陛下登基之時說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以陛下之尊貴，尚且願以身作則，何況吾等匹夫……”
??隨著孫智的朗聲開口，四周人群，議論紛紛。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洛傾城口中喃喃自語，活了這麽久，經曆了這麽多，見過那麽多的事，但這句話，她卻是第一次聽到。
??身為天子，整個國家最為尊貴之人，竟願意在律法麵前，將自己放到和一個庶民相同的位置。
??且不說當這位天子真的犯下過錯時，會不會受到應有的懲罰，但光是這個損皇權威儀來抬高律法的行為，就已經算得上是史無前例了。
??而作為一個域外之人，通過方才在不平樓的公堂之上作證，洛傾城也得以明白，這不平樓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起初，隻是金霞城內，兩個少年的一時興起，以一顆坦蕩的赤子之心，勢要蕩盡這天下的所有不平之事。
??但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內，不平樓的所作所為，令所有人震驚，拯救了蒼南域的千萬災民，摧毀了秦氏皇族禍亂眾生的陰謀。
??而如今，那兩名少年中的一人，已經登基，成為了皇帝，自號為永平帝，盡管身為九五之尊，卻仍舊喊出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樣的話，以身作則。
??而另外一人，叫做楚雲。
??是楊小嬋的師父。
??洛傾城看著捧起一個豬肘子用力啃食的楊小嬋，表情忽然有些複雜。
??而這時，孫智來到了洛傾城的身旁，說道：“這位姑娘，你若是沒有別的事，這些天可以先在不平樓附近住下，我們會對你進行嚴密的保護……哦，不要誤會，並非是在下對姑娘有什麽不軌的企圖，而是在方才的抓捕行動中，有幾人落網，如今逃竄在外，不知所蹤，在抓到他們之前，所有證人都是有危險的。”
??“……”
??洛傾城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而後，女子玉手一抬，似是向著虛空抓取了什麽東西。
??數百裏外，正在飛速奔逃的幾道人影，忽然臉色劇變，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不受控製的向著流風城的方向倒飛而去。
??隻是一個呼吸不到的時間，那幾道人影就被強行抓回了流風城內，飛到了不平樓的大門前，眼神驚恐茫然的對上了孫智的眼睛。
??“……？？？”
??孫智同樣一臉驚駭，吃驚的瞪大了眼睛，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天仙一般的女子，竟真有著天仙般的手段，隨手一抓，就將那幾個漏網之魚直接抓了回來。
??“姑、姑娘……真是好手段啊……”
??孫智磕磕巴巴的說道，心中已經在猜測這女子的修為，山海境肯定是做不到的？涅槃境他曾經見過，恐怕也不行，難道是命輪境的強者？
??可是，她還如此年輕……
??“這幾個人，不是自己跑掉的，是被你們不平樓的幾名成員，故意放走的。”
??洛傾城神色平靜，凝視著孫智。
??話音落下之時，在孫智身後，幾個正在做事的不平樓成員，難掩眼中的驚愕與恐慌，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身體就被洛傾城一抓之下，直接抓到了孫智的麵前。
??方才，在整個抓捕行動進行時，洛傾城以強大的神念覆蓋了整座流風城，城內的一舉一動，任何人做的任何事，都逃不過她的感應，這幾名不平樓成員收取好處，特意放走了這些漏網之魚的事情，自然也在她的眼中。
??“就是他們幾個？”
??孫智的臉色一瞬間就變得極為難看，看向那幾個不平樓成員。
??而此刻，在洛傾城的強大實力壓迫下，那幾人知道否認也沒用，於是磕頭如搗蒜，連忙求饒，稱自己隻是一時利欲熏心，沒有想過要害不平樓雲雲，但孫智緊繃的臉色卻沒有絲毫的放鬆。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孫智怒聲道：“來人，給我壓下去，問清來龍去脈，從重處罰，該殺的直接殺！”
??“……是！”
??數位不平樓成員聞言，立刻身體一震，連忙上前，將這幾個叛徒給壓了下去，整個過程中，哀嚎和悔恨的求饒聲不斷。
??“讓姑娘看笑話了。”
??孫智的臉色仍舊不好看，卻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對洛傾城拱了拱手，說道：“多虧了姑娘的神通手段，幫我們抓回了這些漏網之魚，我……”
??話沒說完，被洛傾城抬手製止。
??“我不想聽這些虛的。”
??洛傾城搖了搖頭，道：“我隻想知道，你們不平樓，要如何麵對自身？
??麵對外界，你們接受任何人的舉報和狀告，積極保護舉報者，這些都很好，是做好事情的基礎，但……
??你們如何麵對來自內部的腐朽？像剛才那幾個叛徒，收了錢故意把人放走的事情，我相信並不隻有這一次，這次我看見了，下次沒人看見的時候呢？
??時間一長，你們不平樓的人腐化墮落下去，是否最終有一日，就會和被你們斬殺的那些貪官汙吏一樣？
??你有想過這些問題嗎？或者說……
??你們的樓主，想過嗎？”
??洛傾城的話音才落，孫智的麵容頓時一片肅穆。
??能問出這一番話，就證明了洛傾城的眼界，絕非常人所能比擬，思想的深度，也值得肯定。
??不平樓，是一個為民做主的機構。
??它掌握了極大的權力，能夠對地方上的官員、豪強揚起屠刀。
??但……
??斬殺了那些魚肉百姓的惡人後，擁有著權力的不平樓，如何保證自己不會變成新的惡人？
??屠龍的勇者在殺死惡龍後，往往會在惡龍的寶藏前低下頭顱，渾身長出龍鱗，露出尖銳的獠牙，變成新的惡龍。
??這是人性的弱點，亦是一種輪回，有人的地方，就有壓迫，有壓迫的地方，就有反抗，但是當舊有的壓迫者被反抗者推翻，擁有了權力的反抗者，往往就會迷失在權力的遊戲中，淪為新的壓迫者。
??“姑娘所說的這些，正是我不平樓綱要中，最為重要的一環，那就是……律己。”
??孫智沉聲回答，一臉正色，道：“我們的樓主楚雲大人曾經說過，人性是多元的，它有時美好，有時溫暖，有時醜陋，有時貪婪。
??很多信念堅定之人，懷著一顆赤誠之心，可以孤身在寒冷的黑暗中前行很遠，無視路途上的種種誘惑和威脅，這樣的品質是可貴的，是值得學習的，但我們不能寄希望於所有不平樓成員都是這樣的人。
??所以，楚雲大人製定了一份嚴格的規章製度。
??不平樓的所有分部，其管理人員，每隔兩年都要進行一次輪換，無論在任的政績有多好，兩年後都必須離開，去往新的分部。
??在這種輪換製度下，可以說是完全杜絕了本地勢力，與不平樓管理人員之間勾結的可能，不存在結黨營私的土壤。
??同時，在不平樓內，擁有一套對內的審查體係，同樣接受任何人的投訴與舉報，一旦發現有不平樓成員觸犯了律法，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都會被加重處罰。
??楚雲大人說過，水至清則無魚，我們不可能組建一個完全幹淨的組織，那是不現實的，人憑著一腔熱血，走不到生命的盡頭，會有很多人經受不住誘惑，會有很多人向利欲低頭。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嚴苛的規章製度下，盡可能的杜絕成員腐敗的可能，盡可能的保持不平樓的清白，僅此而已。”
??“……”
??洛傾城看著孫智，後者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眼神中閃爍著狂熱的火花。
??提到‘楚雲大人’這幾個字的時候，更是有一種無盡的感激與崇拜。並不是所有不平樓成員都如此看待楚雲，但孫智不一樣……
??他是在蒼南域吃過苦粥的人。
??……
??對於洛傾城而言，此番下界，著實給她帶來了一種不一樣的體驗。
??本來，她隻想接了楊小嬋的母親後，就立刻回去。
??但現在……
??她卻對不平樓，對創辦了不平樓的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離開流風城後，洛傾城向孫智詢問了金霞城所在的方位，然後便帶著楊小嬋，一路向著天機王朝京城的方位趕去。
??並非全速的趕路，而是走走停停，每經過一座巨城，洛傾城都會在此逗留一會兒，看看當地不平樓分部的所作所為。
??結果是無一例外的，每一座巨城內的不平樓分部，都在風風火火的進行著清掃運動，自分部開設以來，就廣泛接受民眾的投訴和舉報，對本地的任何貪官汙吏，無視身份背景，下手之時毫不留情。
??甚至，在這其中，洛傾城還曾出手，暗中將一個實力強大的城主攔截，並讓不平樓的成員將其捉拿了下來。
??一地如此，各地皆如此。
??哪怕隻是一個匆匆過客，洛傾城卻也能夠感覺到，在這片土地上，一個新時代的大幕即將拉開。
??這讓洛傾城開始了對自我的反思。
??以往，在遊曆那些凡人國度時，眼見著貪汙腐敗，魚肉百姓的事情發生時，洛傾城本能的感到憤怒，於是將那些貪官汙吏一掃而空，但是當一輪回過後，新的官員上台，還是會繼續重蹈前任的覆轍。
??那時，洛傾城在懷疑人性是否真的皆是如此。
??難道就真的沒有希望？
??但……
??在不平樓的身上，洛傾城看到了另外的東西，就是約束人性的規則。
??從製度的根本，遏製了屠龍勇士又變成惡龍的因果鏈。
??那些被殺的貪官汙吏，其位置出現了空缺，自然需要有人來補，但，這些官員的繼位者，卻並非不平樓的成員，甚至很多都不是武者。
??而是……
??讀書人。
??在這樣一個以武為尊的世界裏，讀書人，其實是處於一個很尷尬的位置。
??讀書讀得好，最大的出路，就是前往某位城主的治下，做一個幕僚，說起來是出謀劃策聽起來很好聽，但實際上，就是給城主的所作所為擦屁股善後的這麽一個角色。
??而不從政，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往一些勢力或者商會，做一些算賬的會計之類的活計，總之也上不得什麽台麵。
??真正重要的位置，從來都是由實力強大的武者來擔任的。
??但……
??永平帝登基後，改變了這一現狀。
??他聽從了楚雲的建議，在治理地方上，廢除了強者統管一切的規則，轉而任命了一些讀書人去做官。
??因為，在楚雲看來，這一方世界，強者為尊，統管一切的原則，本身就是錯誤的。
??在那些治理民生的位置上，需要的並不是一拳能打爆一座山的武者，而是心係天下的讀書人。
??一個城主能否治理好地方，看的也並不是他的實力強大與否，而是他的視野是否開闊，思維是否敏捷。
??而實力強大的武者，隻需要發揮好自己的特長，在不平樓內待著，即作為監督百官的天眼，同時也作為威懾八方的利劍。
??對於那些沒有被審判的清白官員，朝廷也並沒有強迫他們下台，而是鼓勵他們讀書，鼓勵他們學習。
??每隔兩年，朝廷都會對百官進行政績的評判，任何政績不達標，無論他是讀書人還是以往的傳統武者，都會被革職。
??這看似是在針對那些清白的武者官員，但實際上則不然，因為不願去魚肉百姓的官員，清清白白本來就是好官，就算先前沒有讀過書，單憑實操多年的治理經驗，也不是一些死讀書的書生可以比擬的。
??朝廷真正在乎的，並不是官員是否讀書，而是官員是否能夠治理好地方，保一方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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