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章 寒山孤影
大宇宇宙依舊叫大宇宇宙,深入人心的共同體協同製度依舊不緊不慢的運行著。
這個世界依舊沒有貧窮,饑餓,戰爭,衰老,病痛和死亡,這些往昔每一樣都值得大書特書、義憤填膺、慷慨陳詞的詞兒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不被銘記,早已遺忘。
有情業力縱橫,濃的化不開。而沒有了那些因勢利導,幾乎所有生命都回歸了本真,安靜,閑適,自然。
回歸自然,侈談口號的同時也要想想自己是不是自然?
既然回歸,那說明本身還不是,還在沉淪,欲望,執著中無法自拔,短暫的希望並非回歸,而是逃避。
當然所有的行為都可以有許多冠冕堂皇,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道理來假飾:不外乎理想,奮鬥之類的。
不可否認生命和世界到了這個層次已經拋開浮華和急躁,也終於有了直麵世界,協同永存的能力,而這一切離不開永恒,一切永恒,沒有所謂的先後和貴賤。
不需要奮鬥什麽,更無需彪炳獸性,渲染掠奪,征殺同類,而是在永恒的道路上慢慢走,走出自己與這世界和諧卻又絕不相同的生命軌跡。
篳路藍縷時,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協同世界,共同紀元時,卻因沒有必須……才能……的束縛,更沒有因為……所以……的捆綁。
不是因為性足,所以不再求外,而是求與不求,悉聽尊便,不違德,不違自然也就夠了。
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前進,修者之外又有了靈性生命這一類目,例如不能言,無法動的那三株擎天巨樹。可是有關於行為約束的標準卻從數百大條刪減為寥寥三五條。
很多已經滅絕已久的行為,自然無需再去規定什麽。
而越來越簡單,不覺間自合自然之道。
本身不斷沉重,夾雜著各種見的人,見不得人的目的的繁雜文章,沉重法典看似是進步了,可是長此以往形成趨勢的話,也更說明道德體係的崩塌和潰敗,一切規範不得不依賴於數量日新月異爆裂增長的嚴刑峻法。
可是,長此以往,有盡頭嗎?
……
一邊牽著唐思玄,唐可昕的手在風雪中向雪山之巔行進,一邊回顧今生的孔仙仙,俏麗的眸子眯著,秀眉蹙著,總覺得記憶中,似乎少了些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直到唐思玄的聲音響起,她這才回過神兒來一看,風雪正急,卻有個佝僂的身影,拿著一把枯枝捆紮的簡陋掃帚,正一點點的清掃山路上厚厚的一層冰雪。
“好奇怪的老爺爺!”少女初長成,一萬多歲的唐思玄在這個不生不滅的宇宙裏,在這個生長消亡定格的世界裏,也隻能用少女來形容。
她好奇的眸子閃爍著奇異的金色符文,好像要把那個奇怪的老爺爺看的更清楚。
順著唐思玄的目光,唐可昕也看了過去。
風雪交加,在她們的目光中,那個身影緩緩倒退著靠近。
“她不冷麽……”唐可昕疑惑的問,同時目光閃過一絲悲憫之色。
很難想象,在這個共同的世界裏,在這個全生命皆為修者的宇宙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平凡的存在,身上竟然一點元氣都存在的樣子。
唐思玄沒有回答,就是孔仙仙目光中也充滿疑惑。
這是桃源星上空的始地母星北側天山絕巔登山路。
別說母星磅礴的巨大重力場,就是這零下近百度的極寒,也不是這樣一個衰弱,蒼老,又一點修為都沒有的生命所能承受的。
孔仙仙定睛看著,看著這個眼前的人族生命,他絕不是桃源星的人,而宇宙其他地方有人族存在,但那些存在裏麵也絕沒有此人。
神意貫通,橫掃世界,整個大宇生命給她的感覺都有印象,卻唯獨沒有此人。
可這個人,又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幫幫這個了老爺爺吧。”唐可昕問詢的目光投向老娘和姐姐,有些躍躍欲試了。
說著,滿頭長發的唐可昕一雙小手已經探入風雪之中。
刹那間,一股震蕩虛空的萌動,伴隨著澎湃四下裏激蕩的灰色光華炸裂開來,風停雪止,遠處尖聳的山頂讓,亦掛上了一輪和煦的暖陽。
空氣中傳來溫和的味道,冰寒也在溶解,而山峰上的冰雪卻像凝固住一樣,依舊白茫茫一片,沒有融化的跡象。
至尊元氣,在陌離的全心指導之下,在孔仙仙閑暇說教中,不知不覺間,如今已經被唐可昕練到了無相自然,天地共振的地步。
孔仙仙笑著拍了拍唐可昕的小腦袋,隨手揮去天空中兀自凝固在虛空,滿眼天地間的各樣雪花,而一旁的唐思玄則有些不開心的嘀咕著,緩緩散去周身湧蕩如龍的金色符文流,慢慢將沉重的降魔杵插回腰間。
……
唐玄愣了愣,久違的溫暖,抬頭看了看,陽光有些刺眼,雪竟停了?
慢慢伸直佝僂的腰,長長出了口氣。
此刻的他,麵容滄桑疲憊,整個人也顯得有些狼狽。
比雪更白的長發被凍得一縷縷的搭在肩膀上,冷硬如針,現在開始軟化開來,一滴滴晶瑩的水珠順著發絲滑落,濕了麵頰,在掛滿了霜的衣衫上打出了一個個褐色的痕跡。
額頭眼角的皺紋,如同一條條丘壑……回到大宇,種下希望,喚醒世界……那包含了他全部的道與意,元氣乃至血肉的唐花,便以這樣的形式回歸大宇世界。
而他自己,一如凡人,身體內再也找不到一絲元氣存在。
沒有了元氣的溝通、融合、催化、驅動,唐玄的神意依舊浩瀚,卻也隻能存在於心念意識裏,空有一副無界至上的身體,也隻能發揮出抗寒,耐熱,無懼傷害等有限的作用。
在這個永恒的世界裏,他是唯一一個歲月加身的生命,而這便是喚醒世界的代價。
歲月要不了他的命,可他會一直蒼老下去,無限蒼老。
就像是拋出一個會爆的球兒,設定是在一個有限的空間內影響所有的空間內存在,而拋出球兒的他,在球兒爆了之後才進入到這空間,那麽,就再也不會受到這球兒的影響。
因為唐玄已經無法再讓球兒再爆一次。
他在大宇世界創造了無類永恒,卻要以無界之身硬抗歲月,聽起來是個多麽悲哀的故事。
天空之上,無上之上的生活,不好嗎?
可唐玄很滿足,尤其是現在這一刻!
回過頭,就看了身後的三個人,依稀俏麗的身影,調皮的目光,滿是關切的目光……當然這一切都是給予他這個陌生人的。
潮水般的記憶在龐大的神意中狂暴、沸騰,衝突,爆卷卻無法脫離那心念的籠囿。
淚水狂奔而下,與雪水交織著,唐玄笑了,這一刻他隻能笑。
因為這個世界,從來“無我”,而我,甘願為“有用”而存在。
……
“老先生哪裏人?”孔仙仙淡淡開口,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人是人族,而且看起來年紀算是很大了。這是凍的?熱的?亦或是哭的?
哭什麽?
感動?
不至於吧……
“人間,飄零客……”唐玄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同相對摩擦的砂紙在慢慢交錯而過,很用力。
想回家,已沒有家;想去哪,卻又無處可去,甚至難以離開星空。
沒有元氣的調和,隻有在這雪山的枯寂中,唐玄才能使得自己平靜下來,平和的望著這世界。
有人說曾有個神仙,光靠博聞強識,胡謅八扯就活了800多年,簡直是他麽的扯淡。
而沒有了元氣的他,經常會陷入到悲傷等負麵情緒中,這樣不好。
這裏很好,雪山亦是人間。
我在這裏,無礙於這世界其他,隻是自己。
“老先生,這雪山天寒地凍,人跡罕至,您還要保重身體嗬。”說著孔仙仙遞過來一枚共同體徽章。
其色銀白,其型圓方,其上幹淨光滑,還有熒光。
唐玄點頭,顫抖的手慢慢接過,在他懷中,亦有一枚共同體徽章,天地環繞,日月星鼎皆同,無界第一——大上生。
可是他不能拿出來,如果這枚徽章是這個世界關於他的最後記憶,唐玄寧願珍藏。
幾近於不可損壞的徽章,在唐玄掌心驀然爆成一團碎粉,在孔仙仙等人有些呆滯的注視下,碎粉慢慢滑落。
……老爺爺似乎很傷心的樣子?
可是他為何傷心?為誰傷心?
幾次欲言又止的唐可昕終於開口:“從這裏下去,一直向東方走,在三棵樹的最中間地帶,有一座運輸站,去桃源吧,所有人都會被照顧的很好……這裏太冷了,這顆星,也太寂寥了。”
長大了啊?
都能說出寂寥這樣的詞兒了?
唐玄慢慢伸出手,即將接觸到唐可昕的小腦袋時,僵硬的笑了笑,又收回了手。
深藍,滄海,她剛出生那時候……
對於眼前這個古怪的老爺爺,唐可昕有種說不出的好感,就連一向不著調的唐思玄也變得安靜了起來。
望著這一切的孔仙仙歎了口氣,給予對方共同體徽章,實際上是給予他一個共同世界的身份,有了這身份,便不會在這遭罪了。
可徽章的莫名爆裂,也讓身為無界生命的她變得警覺起來。
這裏的重力,極寒,還有徽章的爆裂,這與對方的普通和滄桑如此矛盾,究竟為什麽呢?
唐玄隻覺得渾身被一股莫名強大,卻又熟悉的力量一遍遍的掃描。
半晌之後,孔仙仙鬆了口氣,確確實實,徹徹底底的人族!
若以她冠絕大世界的修者能力都會感知錯誤,那也太不科學了。
而唐玄仿佛無知無覺般,目光一直停留在她們三人身上,臉上。
朦朧的目光逐漸變得平和,純淨,澄澈。
而這樣的目光,又讓孔仙仙心中莫名一動。
沉默半晌之後,孔仙仙拉著兩個不斷回頭觀望的孩子遠去,行進中卻陷入到沉思裏。
而唐玄慢慢下到雪山下,慢慢捧起冰雪,慢慢搭建起一個冰屋。
不需要被記憶起,隻要世界平和,他可一直這麽守望,思念下去。
很多東西,尤其是已經被剝奪和遺忘的東西,尤其是記憶,是無法再提起的,即使提起,也變了。
世界可以變,有些東西不能變。
這裏很好,這裏的一切都很好!
從此,始地母星這個不宜居的星球,最不宜居的大雪山上,多了一個掃雪不輟的老爺爺。
好在,這個世界尊重任何個性,既不是扮演者,也不是表裏不如一者,也沒有利欲熏心的腐爛氣息。
你喜歡,做便是了,而掃雪,怎麽也不算是違德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