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左手忙碌,右手消磨
“往古鍾,自在壺足以鎮壓此獠!”石碑聲音低沉,又飛回到雲煙深處,隻給靈民們留下一個無敵的背影,是那麽的高大與燦爛。
石碑去的沒有一絲煙火氣,但上神凝重而略有不耐的語氣卻使得扶搖神使知道,若是在上神破禁而出之前,再有類似他們處理不了的事情出現而驚動上神的修煉,那麽他們這些存在,極有可能被暴怒的上神一鼓作氣的抹殺掉。
從一連串的事情上來看,上神的破禁之行似乎並不怕人打擾,否則也不會一而再的出來平事兒。可不怕被打擾是一回事兒,被打擾之後的反應又是另外一回事兒,望著虛空中,那徹底巨大起來如同兩座重疊的山峰一樣的上神至寶往古鍾與自在壺,扶搖神使徹底陷入到了沉思中。
神諭說,兩件至寶足以鎮壓唐玄這個異類,那絕對是不容置疑也無需質疑的,哪怕有一絲疑惑的念頭,也是天理難容的。但為了使上神修煉不受打擾,一些必要的措施也是必要的?
不,目的不是為了使得上神專心破禁,無所不能,淩駕世界的上神豈會怕打擾?隻不過是神威不可侵犯而已·····
那麽,倒不如搞一場以仰慕上神威嚴,傳播神靈意誌的儀式······
望著周圍翹首以盼的靈民們,扶搖神使目光轉動間,不由得嘿嘿笑了起來,表情也變得高盛莫測了起來。
······
世界之所以複雜而又讓人迷惑,其原因很複雜,其推動卻是總有這樣一群存在,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蓄意如此,或利益驅使,或故作高深,或規則所迫。所謂大道至簡,但真正輪到某些存在的身上,還要看對方的身份和地位。
同樣的話,唐玄說來,在鴻冥世界的靈民看來,那絕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與淺薄,可從上神口中發出,那便是意義深遠,足以光輝往後無盡歲月,照耀自己乃至周邊一生榮光的恢弘指示,可以說,這樣的世界,就是為了愚弄而存在,就是為了複雜而複雜。
生命不能驕橫跋扈,也無需妄自菲薄,所謂真實,真相,不過是時間長河裏從未出現過的純淨的光。
在時間的長河中,找不到世界之外存在的痕跡,總以為自己的世界便是全部、一切,更不知道未來在哪。
所謂未來以來,不過是粗糙簡陋的無病呻吟,未來從不會來,因為未來永遠在前方,以來的從來都是現在,而現在,才是更讓生命迷惑的存在,包括自己。
廣場上一片忙碌之後,以扶搖神使為核心,以其他神使神君為紐帶,以無數靈民為力量催動,一個以敬仰上神為主題的封天大陣,就這麽以一種極其虔誠的姿勢,在往古鍾與自在壺周圍徹底展開。
雲遮霧罩,霞光升騰,口中吐出未名的音節,麵上全是極盡渲染的諂媚,而身體周圍,尤其是腦後的光圈中,卻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氤氳色彩。色彩延伸,相互交織,不多時,就將兩大上神至寶遮掩的不見蹤跡了。
而一股若有若無的威壓與龐大的能量波動,逐漸向四周擴散著,除了上神居住的峰頂,整個鴻冥世界,變得朦朧了起來,唯美且虛幻。
······
······
再次被不由分說便攝入到神器法界的唐玄,此時正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的一切。
他還是站在虛空中,但整個空間與先前的補天界相比,顯得格外真實。
天是藍的。瓦藍瓦藍的天空點綴著絲絲縷縷、成群結隊的雲,一塵不染,如同世界上最純淨的棉絮。太陽斜掛天空,一片溫暖的光明籠罩著這個看起來漫無邊際的世界。
天之下,高樓大廈聳立,映著陽光,發散光芒,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摩肩接踵······
可如此真實的世界,卻是靜止的,天不動、雲不動、無風、行人也是一動不動,連表情都一絲不苟的保持著,就連高樓玻璃上發散的光線,都始終保持著一致長度的光波,沒有絲毫改變過。
這個法器空間,又或者說是一個世界,竟似乎一副立體的畫麵一樣,真實的讓人炫目,卻又寂靜不動的讓人驚悚,尤其是那一張張千姿百態的麵孔,即使每一張都是那麽的溫和,可一旦這種溫和如同麵具一樣始終掛著,更讓人覺得心中發冷。
唯一能動的是唐玄,他漫步從虛空中走下,像是空中有條斜斜向下的台階一樣,邊走邊看,眉卻越皺越緊。
這樣的世界,隻要唐玄還有一絲血液流動,一點靈魂波動甚至某一處的神經顫動,那就無法融入進去。
而無法融入,自然不可以以世界三式而破局。
如同穿行在人間界的幽靈,唐玄以奇怪的視角,無所不能卻又無能為力的姿態慢慢遊走在這片完全靜止的世界裏。
格格不入?疏離?
遊走越久,一種情緒慢慢滋生在唐玄的心中,又或者說是一個需要自己解答的問題。
麵對這樣一個與己不相容的世界,錯的究竟是這個世界,還是自己?
世界如此鮮亮,如此堂皇,那麽錯的是自己?可家世界,孔仙仙,孩子們,守護共同等等零零碎碎的溫馨影像,卻讓唐玄將那種不斷催生的自慚形穢的念頭驅逐出去。
這裏也許是鍾裏,那個稀奇古怪的斑駁小鍾?也許是在那個黑色茶壺裏。
從補天界到這,似乎每一界裏,都圈禁著無數生靈,他們瘋狂的相信這個世界真實,更是一絲不苟的按照石或者鍾或者壺的法則活著。
存在?不存在?
在這裏,唐玄是無所不能的。可以飛,可以任意獲取,可以掌控天地的顏色,可以決定所有生命的生死……可他本就對這樣的事情毫無興趣,更無激情,在這裏,他仍堅定的相信,他與這裏的任意生命之間包括草木,都是平等,共同存在的。
在這裏,唐玄又是無能為力的。既不能定義世界的形狀,也無法觸及到它的邊界,更無論找到回歸的路。
絕對靜止便是無,在“無”的世界裏,唐玄再次遇到了無界的邊界。而無界的第一個邊界便是“心”,以大宇世界為家世界的有情之心。
沉思良久,唐玄還是決定融入進去,於是他找個高樓的樓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盤膝坐了下來,接著閉上眼,神意接掌全身,慢慢的寧定下來,就連丹田內的元氣之花,也不斷暗淡著。
漸漸的,連意識與靈魂的波動也若有若無起來。即便如此,離完全靜止還有著相當一段距離。
立體的畫麵,鮮亮的顏色與光線,靜止的事物和物事,在世界角落,逐漸暗淡起來的唐玄……這簡單組合,組成了一個觸目驚心卻沒有觀眾的相片。
就在唐玄陷入更深沉寂的時候,瓦藍的天空深處漸漸湧出一抹昏黃,緊接著一絲雲動了起來,然後,出現了第一縷風。
柔風吹動了光波,而開始如水波一般顫動的光波緩緩拉伸著,終於觸及到了地麵。
鍾聲響起,像是被解除了定身法一樣的世界,活了過來。
衣不蔽體,身體髒汙,在光明碰觸不到的陰暗角落裏抽搐的被遺忘者;公交車站,早起的司機,地鐵上,一個個或抬頭,或低頭,目光茫然,行色匆匆,滿臉疲憊的忙碌者;隱藏在高樓大廈中的那一張張卑鄙的、奸詐的、貪婪的、偽善的、高尚的、真誠的、無私的、邪惡的麵孔們,上演著錯綜複雜的話劇或默劇。
微笑著、茫然著、麻木著、平靜著、絕望著……一些充滿希望,一些不斷在絕望中沉淪。
這個世界,不再單純如鋪展的畫卷,而是在喧囂中變得無比複雜,再無規律可尋,充滿著隨性與躁動。
有的生命沉浸其中,不問過往,歇斯底裏的張狂著,而有的想要逃離。張狂者如同末日之前的始地母星一樣,如同揮著大刀,瘋狂找尋存在感的螻蟻,想要逃離者卻和之前初到貴境的唐玄差不多,找不到這個世界的邊界,隻能在希望與絕望的劇烈衝突中,變得失魂落魄起來。
忙碌者,消磨者。
忙碌者終其一生,不知為何而忙碌;消磨者,耗盡時光,從不去想為何而忙碌。
清醒著痛苦,昏沉著痛苦,短暫的存在感之後,能夠感受到的唯有痛苦。
這片世界終於開始出現死亡,而為了逝者,也有著必須遵循的儀式,似乎隻是為了排解生者的悲哀與逝者的寂寞。
整個世界,充滿鍾聲。
不知何時,唐玄的的眼眸漸漸張開,卻毫無顏色。
他茫然的望著,與這個變得喧囂而忙碌,擁擠而嘈雜的世界比起來,他仍舊是那麽的疏離,那麽的格格不入。
在他的眼中,這片動起來的世界並不複雜,猶如兩色的流淌。
一股灰色的,從上到下,從東到西流淌而下,蜿蜒墜入大地中,而這抹從天到地的激流,充滿了沉重的味道,表麵被渲染出了一抹淡淡的金色,伴隨其流淌,一股清新的味道在高空流淌,而大地卻變得汙濁了起來。
另外一股是金色的,溫和而又富有能量,隻是這股金色不知為何,卻被度了層灰色,使其看起來有些凝重,當然,也隻是看起來。這股金色的流淌是從大地到天上,方向與灰色的沉重截然相反。
唐玄就這麽皺眉望著,與寧靜而祥和的大宇世界比,這裏似乎就像地獄,寫滿了歇斯底裏與瘋狂。
“我,已非我。”唐玄歎息了一聲,整個人慢慢站起身,
我,仍是我。在那個隨波逐流的補天界保持本真。
我,已非我。在這裏,神意縱橫與肆意飛行的身體已無法感知世界邊界的時候,唐玄在忘記一切的瞬間,被鍾聲驚醒,以有常生命的肉眼,於懵懂之前的瞬間,再次審視這個世界時的一絲覺悟。
五感,六覺,生於冥冥,本無高下,隻是某些被遮蔽的時候,另外一些還會發生作用,真正令人覺悟的,是那顆眾生平等的心。絕非一邊歌頌著眾生平等,一邊強調著祖與帝的無上;一邊懷著慈悲,一邊用所謂的天眼通,鄙棄著肉眼中的世界。
無有恐怖,亦無雜念,唐玄的身軀沒入大地之下,向金色的起始,灰色的歸去之地沉了下去。
身臨深淵,兩眼一片黑暗,心,卻有著無限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