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讓人自卑的花園
站在入口處,唐玄眼中的山頂世界不過百丈方圓的空間,算不上大;鋪陳地麵石塊除了花紋繁複一些,外表瑩潤一些,也沒什麽特殊之處。
邁步向前,不知是自己變小了還是廣場變大了,走了幾步之後,唐玄眼前盡是白茫茫而熟悉的石板花紋,每一條紋路都如同溝壑。隨著腳步向前,這些溝壑也快速加深著,直到變成一條條黑洞洞深不見底的深淵。
左顧右盼,曾經百丈方圓的世界早已成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陌生所在,放眼前方,曾經一株渺小、斑駁、孤零零且毫不起眼兒的花樹,此時在唐玄眼中,拔地而起,已然成了撐起宇宙那般光輝燦爛、枝繁葉茂,仰望不見其極的存在。
再次將光之唐花召喚而出,高舉著唐花,順著其牽引之力,唐玄在溝壑之間急速奔跑著,汗如雨下,吸取的界力消耗一空之後,全憑著本能在奔跑,之所以還沒有被累死,恐怕一靠唐花之牽引,二靠其無界之屬性吧。
好在雖然鋪陳地麵的無限巨大化的石塊,雖然斑紋成了一個個深淵,而其斑紋之間也成了算得上寬敞的大道,雖然線條崎嶇詭異一些,可總算可走。
奔跑中,唐玄兩側湧起狂風,吹的他身軀不斷搖曳,一個失神間,腳下一滑,差點跌進深淵。即便即使刹車,一顆頭也脫離了石質地麵,暴漏在深淵之上。
深淵寬闊,此岸望不到彼岸,大口喘息的唐玄,雙目一旦向下注視,便覺得下麵彷佛憑空升起一個巨大而無形的漩渦,一雙眼睛如同受到巨力牽引一樣,再也難以轉開。
深淵之下,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悠遠而充滿洪荒氣息的狂猛氣流,刮的唐玄麵頰生疼,而他的耳畔奇異、嘈雜的雜音逐漸像雷鳴一般無法自抑的不斷炸響,就在這無知無覺間,他的渺小的身體,緩緩向深淵滑去,頭、軀幹、雙腿,到最後僅有一雙腳尖兀自搭在深淵之畔。
唐玄掌中的光之唐花驀然大震,脫手飛在唐玄頭頂,接著嗡的一聲,放射出無盡的白色光輝,照徹了方圓萬丈範圍。旋即,白光收縮於唐玄體表,帶動著他的身軀緩緩直立,飛離了深淵的上空,慢慢落地。
白光籠罩中,唐玄那雙失神的雙眸逐漸有了焦點,汗水從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噴濺而出,這是一種後知後覺的後怕,無法形容的驚悚。
“不知道就這樣跌下去,會不會掉進一個陌生的大世界······”唐玄聲音有些嘶啞,凝望著眼前的光之唐花。
唐花自然不會回答他的任何感歎和提問,但那股水**乳**交**融的安全感仍舊是那麽清晰。
“你急什麽?”唐花浮遊旋轉在唐玄眼前,舒展著光影,可這光焰尾巴卻總是指向唐玄的方向,而這花朵中,竟然傳出越來越強的牽引之力。
而這牽引之力,唐玄理解為急躁。
似乎不想回應唐玄的問題,唐花第一次沒有唐玄的啟動,自己調轉方向,嗖的一聲破空飛去,隻留給唐玄一連串迫不及待的光影痕跡。
“我去,你也成精了!不過共同之後,允許成精。咦,你是我的元氣,怎麽會成精?······喂,等等我。”唐玄甩開雙臂,追尋著空中穿梭的光花之蹤跡,開始了玩命狂奔,忘記了一切。
恐怖縱橫,無處不在的深淵?不好意思,忘了!
迷宮一樣的所在,如履薄冰般的謹慎?不好意思,忘了!
舉目惶惶,空間無限,什麽都巨大無比而自覺渺小無依?不好意思,也忘了!
無界生命真正物我兩忘之下的傾情專注,就算在元生界,那也是相當可怕的爆發。
唐玄忘乎所以的狂奔,而空空蕩蕩的花園,與世隔絕的元生界至高聖地上空,不時傳來張狂大吼:“······等等我······”
莫名其妙的嘶吼,如同雷鳴一般經由光明山的無限放大,又震蕩、襲擾著往日平靜、祥和的元生界,讓那些者們惶惶然的望著光明山,不知道那魂牽夢縈的山頂聖地,又發生了什麽世界觀崩塌的事兒。
等等我?
誰等等我?
我又是誰?
為什麽等等,偏偏又是我?
天空中的裂紋是怎麽回事兒?
青草成片成片的枯萎又是怎麽回事兒?
這突如其來的寒風又是怎麽回事兒?
白而晶瑩,觸體即溶的東西,難道就是好久不見的雪,雪花麽?
久居於此的他們,不知為何會被這淺淺而晶瑩的東西,扯動了內心中,早已滿步塵埃的溫柔。
······
······
“你·····你,跑,跑啥!”唐玄攥著光之唐花,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埋怨著。
天地一片寂靜,唐玄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收起唐花之後,壓抑著急促的喘息,開始打量四周。
這裏是光明山頂,唐玄十分確信這一點。
沒有風,似乎比山下那柔美無方的草原曠地更加的柔和;看不見天,眼前一片雄壯錯落的銀白色;身後白茫茫的一片,也分不清哪裏是懸崖,哪裏是路,彷佛全都是坦途。
腳下昏黃,是黃土。隻是這黃土最細小的顆粒,恐怕都有一個完整唐玄唐玄那般高大,再往前看,仍舊是一片冷硬的銀白色。
四周靜的可怕,沒有一點聲音。就連唐玄的心跳聲,都是那麽的震耳,血脈的流淌聲也清晰可聞。
無法形容的世界,更難以命名。
無奈之下,唐玄神意展開這才感知到,眼前的便是那顆花樹;神意延伸,卻再也無法感知這當初所見之小廣場的盡頭,效果還不如目視,輕飄飄,浮蕩蕩,如同神意那無數密布於虛空的慧眼同時被蒙上了一樣。
這是一個被刻意裝裱過的,沒有盡頭的世界。
神意蜿蜒順著花樹清冷的表皮向上,九根粗約千丈,無限延伸,表皮銀白光華的虯枝,錯落主幹之上,向四周伸展著。虯枝末端頂著磨盤大小的花。
和通體銀白閃光的花樹相比,九朵花倒是顏色各異,一股澎湃的花香如同激流一般盈溢四周,濃的彷佛化不開。
唐玄深深吸入一口花香,然後一點沒有糟蹋的又呼了出去,花香中縈繞著絲絲縷縷像是界力卻又比界力更加純粹的力量,絲毫無法吸收。
丹田裏的光之唐花,光焰搖曳,隨著最後一股草地上吸收來的界力消失,它快速收縮成一個晶瑩透明的花苞,隻有些微的光點在花苞內,毫無規律的來回滾動著。
見證了花樹之上,不知多少萬丈高的頂端,那與虯枝分支上的花朵感知絕然不同的存在之後,唐玄的神意也如潮水般退卻,在唐花閉合的時候,強行以界力催動的神意就此隨之潰散,消散在花香之中。
唐玄猛然睜開眼睛,望著眼前個頭與自己差不多、分外晶瑩的黃土“顆粒”;無數黃土顆粒之後的銀白,又目露悲壯之色的望了眼上方一葉障目,難見全貌的花樹,以及想象中那個自己反複躊躇,計劃中的目的地,以他的淡然和灑脫,都差點因崩潰的情緒變得恍惚失常。
“好在這裏沒有時間,我可以慢慢的爬,”用力揮舞了一下自己的雙臂,唐玄隻覺得手臂劃空之後,像是揮動在渾濁的深水裏,而自己卻是一個不具有任何元氣、修為的凡人,感覺異常吃力。
一個人,舍死忘生撐起一個暫時穩固的世界,幻化出一個炮灰般虛假的世界,又來到這個陌生而孤獨的所謂上界,現在就連唐花也都力量耗盡,偃旗息鼓起來,沒有任何詞匯能夠形容此時此刻唐玄的心情。
這一霎那的悲涼,使得周圍濃鬱的化不開的花香都為之一滯。
生命,真的隻是環境的附庸麽?
一生,真的不管如何掙紮,如何振奮,如何淡然,如何頭破血流,真的隻是一場匆匆而逝,並無觀眾的表演麽?
永恒?有界有恒,無界永恒?隻有在這裏,隻有從創道者又或者說那個創世者的口中,才能以高高在上之姿,真正定義永恒的含義麽?
一陣恍惚之後,唐玄覺得自己應該悲傷,甚至會覺得孤獨無助,可卻沒有。
他笑著,笑容依舊爽朗好看,眉頭舒展著,眼神還是那麽深邃而平和。
有個聲音不停的在他腦中喊著:放棄吧、回頭吧、沒有力量支撐的你,即使有那朵花,也不算什麽;悲觀吧、絕望吧、頹然吧、自暴自棄,這樣對你,才是種解脫。
聲音隱隱有些耳熟,像是那個創道者。
“住嘴吧!”,唐玄驀然向天一指,大聲叫嚷起來,隨後又微笑著,眼波溫柔的逐一掃視周圍的虛無,彷佛那裏出現了一道道他所熟悉的身影一樣,深情而專注,“等著我,成功了,我便回去,咱們便一起度過這無窮無盡,沒有天荒地老,再無悲傷離愁的祥和歲月,同享共同;不成,我先你們而去,也算沒什麽遺憾了······想來想去,似乎隻有向前走,才是最合我心意的選擇。”
回頭,就算是永恒,但那也隻是一個人,寂寥的身影橫陳千萬世界之上,悲泣不出,眼淚已盡,寂寞悲涼的獨處牢獄;向前走,雖然坎坷,還有未知的磨難,但前方卻是心所安住之處。
蒼梧山的幻影彷佛從唐玄眼前掠過,而誓言之所以神聖,不在於每天的禱告、祈求次數和那時那地所下的決心、所發的宏願,而隻是每到此時此刻,從心裏作出的百死不悔的抉擇。
唐玄不再遲疑,攏了攏衣袖,掖了掖衣襟,雙足用力,跳上了一個大的誇張的黃土顆粒上,觸手溫潤堅硬,可唐玄撞擊其上的時候,卻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激起漫天飛揚,如同頭顱般大小的更細微的沙塵。
一陣灰頭土臉,手忙腳亂之後,唐玄的周身上下,皮膚連同黑色衣衫都成了土黃色。
看來,不能用跳的······唐玄慢慢爬起身,久違的酸痛感讓他有種宇內世界縱橫,太陽裏麵曬太陽的生活,恍如隔世一般。
喘息片刻之後,唐玄目光瞄向下一個距離自己三米左右的黃土“顆粒”,嗯,是個危險的距離,瞅了瞅自己衣衫上的裂痕以及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大片擦傷,唐玄慢慢的抬起腿,邁出第二步。
·······
這是一個一旦深處其中,讓任何生靈都無比自卑的巨“大”花園,以其方寸之間,勾連變換之玄奇、濃鬱的界力之上的力量、大,而霸淩一切敢於來此之生命的身心;同時,也是一個在門外,光用眼看,平平無奇的世界。
在某些存在的眼中,唐玄就像是一個卑微而毫無存在感的微生物一樣,翻翻滾滾、跌跌撞撞的蜿蜒的向著無數距離之外的銀白色進發著。而這樣愚蠢的,似乎隻具有本能的“微生物”,與唐玄再宇內世界時,定義的那些“非主流本能生命體”何其相似。
而微生物,就算有著冠蓋天地的元氣之花,可惜豪無世界之力支撐,更是元氣喪盡;就算帶著那個創世者永恒之器,可那玩意兒直到此刻,更像是裝飾物一樣的存在。它,又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呢?
可唐玄畢竟不是微生物,就連那高高在上的存在,都無法感受他內心的執著與火熱。
而翻滾在黃土顆粒之海中的“螻蟻”,不光在坎坎坷坷的前進中,不光摸索出來些更快通行的經驗,竟還苦中作樂的咂摸出點樂趣兒,時不時的還邊咳嗽,邊哼出不著調的小曲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