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七輪道德世界
“這恐怕是最後一次助你入夢······”莊廣陵望著唐玄,白色的長袍在赤陽的餘暉中,蕩漾著斑駁的金色光暈。
山非山,水非水。這片唐玄硬生生撐起來的羅夫山水,讓身在其間的莊廣陵總有種陌生感。
遙想當年飛來峰上,高歌縱琴,意興豪飛,自己與吳雲裳鸞色和鳴,此般種種,更像是一場清醒之後就不可觸摸的夢。
“我知道,辛苦你了。”唐玄意猶未盡的望著莊廣陵滿頭的白發,內心中感慨、唏噓、不忍。
想了片刻,唐玄給莊先生倒了杯茶又道:“這次你不要出手······”
莊廣陵望著霧氣氤氳的茶杯愣了愣,望向唐玄,卻發現他的目光已經飄向了遠處高聳入蒼穹的老桃樹身上,嘴角翹著,像是回憶起什麽美好的往事一樣。
“就是夢蝶也不要拿出來······讓它頤養天年吧。”唐玄歎了口氣,轉回頭示意莊廣陵喝茶。
“可是你又如何入夢?”莊廣陵詫異。
以唐玄的修為,隨時可以入定,可入定是修煉,入夢卻絕不簡單。
別說唐玄,就是目前桃源星上的修者們,拋開鬼族那些無需睡眠的異類來說,境界到達天境,已經從生理上擺脫了生命需要休息、睡覺的惡習了,更不要說眼前這個宇內世界至強的生命。
你連睡覺的功能都沒有,還想著入夢?
望著莊廣陵狐疑的眼神,唐玄隻是笑了笑。
莊廣陵喝著水,沒說話,目光也遊移起來。總是盯著一個男人看,即便他再如何英俊,也不如自己的妻子吳雲裳那般經久耐看,在不找點別的東西瞅瞅,莊先生恐怕要尷尬了。
唐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擊,躊躇一會兒緩緩道:“太上之象,道德最高;其次神明;其次太和;其次天地;其次陰陽;最次明哲生命······天地勿論,世有七輪:名之曰金、木、水、火、土、陰陽、虛空。以此為架構,可為完整世界,得乎緣起,演化業力,臨劫不朽,自成世界!”
莊廣陵捏著茶杯的手緊了緊,雙眉皺起:“混元者,記事於混沌之前,元氣之始;空洞者,陰冥之外,渺莽太無,三氣明焉;混沌者洪元也,無光無象,無音無聲;混洞有之,天剛劫運生之······這是《通天經雲笈論》上記載的內容;七輪須彌世界論,乃是通天經佛宗本源中的修者理論?”
唐玄點點頭,笑了笑。躺在椅子上,看著空山、巨樹、風雲:“玄道雖然講求自性自足,不假外求,但從前的我陷入到了一個誤區,一門心思的隻想衝破世界的籠壁,生命的籠囿,看看那永恒之上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隨著生命層次的提高,我也越來越貪心,總想著讓所有的生命,最高傲的如伏明月的神族,最渺小如宇內世界隨處可見的螻蟻,都能跟我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永遠。”
望著唐玄認真且帶著自嘲的表情,莊廣陵下意識的點點頭。
唐玄的存在,顛覆了他對於人性的看法。
處在低境界想象高境界,總有些驢唇不對馬嘴的感覺。想來想去,無非就是在能力上,將自身無限製放大化,在思維境界上,卻還是原地踏步著,更總以為自己的想象是對的。
如同一個總是吃不飽的乞丐,當他幻想著有一天成了皇帝,那也隻是一個被美食包圍的皇帝,而即使在想象的世界裏,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利,恐怕思維還停留在吃飽吃好的層次上。複雜點的山珍海味想象不到,那麽燒雞燒鴨如山般堆積,恐怕就是最奢侈的暢想了。
在他看來,唐玄已經是宇內世界的頂級存在了,可他麵對這個世界的時候,卻比從前更寬容;麵對所有生命的時候,沒了努力,卻有著難以想象的敬畏和謙卑;本該放縱自我,縱情享樂,大千世界,予取予求,霸淩大世界的他,偏偏過的比誰都平凡,忙碌著其他生命,就是莊廣陵都不甚理解的“未來”和“偉大”的有些過了頭的無界生命泛濫,自由之光普世的理想中。
難道生命的躍遷,不僅僅是能力的極度提升,更是一場“道德”增長的盛宴?
當然,此道德非彼道德,不光含義廣泛,更是蘊藏大道,還是通天經上,奉為至上無私,至大無上的神意的力量。
莊廣陵思緒萬千,可還是不明白唐玄為何將通天經清虛總綱與通天經上佛宗本源兩條截然不同的思想路線放在一起說。他沒有說話,隻是慢慢放下茶杯,靜靜的望著神思有些恍惚的唐玄。
“你知道,我曾經咋一個偶然的機會,見證了一個世界的緣起、業力、劫滅。當時的經曆曆曆在目,至今仍讓我深有愧意。我下意識的舉動,將本來應該反複演化千萬年的進程,在彈指間演化完畢······我忘不了那麽多生命,淒慘哀嚎時候的場景。”唐玄語氣悠悠,眼睛有些紅。
自從在夢幻神星外牽著衛星搞怪之後,唐玄又變回了那個普普通通的羅夫少年,衝淡平和,卻無比珍視生命,哪怕是是素不相識的生命存在。
莊廣陵默默點頭。他明白唐玄的感受,作為一個旁觀者,作為一個深度參與了一個世界演變的參與者,承受的壓力無疑是難以想象的。想到此,他也歎了口氣道:“其實,就算你加速了進程,對於那些存在於那個世界的生命來說,也可能是“世界本該如此”。”
唐玄目露深思之色,似在問莊廣陵,又像是在問自己:“我們這個世界,會不會有這樣的旁觀者和參與者?而我們,是不是也仍舊處在“世界本該如此”的幻象中呢?”
唐玄的話,讓莊廣陵下意識的生出一身冷汗。他不由的狐疑的望了望逐漸變得昏黃的天空,暗淡的大地。
天空上,老桃、碧桃、扶桑樹,枝繁葉茂,形成一個巨大無比,壯觀唯美的遮陽傘;而大地,綠草如因,野花遍地,鳥語蟲鳴,不知什麽時候,這顆重力變得畸形的母星,又重新有了不少平凡的生命。
“不會這麽巧吧,”莊廣陵幹笑了笑。他可不是唐玄,也沒有他思維縱橫間宇內世界曆曆在目的本事,雖然心頭有驚悚,但還是強自鎮定著,不敢去細想這些東西。再說了,想破頭也沒什麽意義。就是有這樣一個存在,你又能如何?那起碼是站在更高層次的世界,比唐玄更高級別的存在。
比唐玄更高級別的生命存在?還是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了······
“也許吧!”唐玄模棱兩可的笑著。
“剛剛你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莊廣陵鎮定心神,回歸正題。
“從前我們生活在一個星球,那是一個完整而獨立的世界,就算道德缺失,可七輪仍在。”
“當然,我說的七輪,並非佛宗本源上記載的玄幻存在,而是支撐世界的七種自然之力。”
“其實,我是想······”唐玄語速越來越慢。
夜深了,莊廣陵的掌心托著一隻翩翩起舞但氣息奄奄的彩蝶,眼中全是痛惜之色。唐玄一直在想,他說他想,隻是想······暫時還沒有下文。
裝廣陵並不急躁,有些東西自己懂了,想要轉化成別人能夠理解的語言,是需要時間的,尤其是對世界深層次的思考。
“什麽時候我需要被人絞盡腦汁,化繁為簡的說明情況了?”莊廣陵不由自嘲的苦笑著。
“其實宇內,亦是一個完整的世界,隻要在這完整的世界內,道德滿布,撐起足夠大的七種自然之力,那麽我完全可以在宇內世界與宇外世界之間架構起一個全新的世界。那個時候,我隻需要在宇內宇外之間的這片新世界加速時間,隻要絕對均勻,必然就會引劫力提前下降。
到時候,時間過度流逝的隻是新世界,劫力崩滅的也隻是新世界。當劫力誕生,重開籠壁,宇外世界露出縫隙的時候,那麽宇外世界對於我們而言,就一覽無餘,再無秘密可言。”
唐玄一口氣說完,臉孔有些漲紅,隨後用一種“你肯定懂了”的表情,期待的望著莊廣陵。
莊先生的臉更紅,此時他有一種怒摔逍遙琴的強烈衝動,好半天才收起夢蝶,有些不確定的邊思考邊道:“你的意思是,界中套界,將我們存在的這個宇內世界用道德之力,自然之力保護起來,而你要在宇內世界之外,新世界之內,操作一下,吸引引力的到來?”
唐玄有些興奮的點頭。
“道德之力,在於信仰,在於宇內一同,這個並不難實現;可世界之力,卻又如何架構?再說了,新世界,難道沒有生命麽?這樣做,對於他們而言,會否不公平?而有了心結的你,又如何麵對宇外世界的出現的任何災難性的可能呢?”莊廣陵跟著興奮了一下,接著便提出一連串的疑問,再接著,表情又有些落寞了起來。
唐玄看似簡單的構想,但一旦放之於擁有著萬億億顆星球的宇內世界,便成了聳人聽聞,近乎短期實現的幻想。
唐玄眼中閃過一絲思索的光,卻並沒有因為莊廣陵的態度喪失了信心的樣子:“這是我沉浸在無數軌道線中,深刻感受緣起之力、業力、劫力得來的靈感。宇內統一,道德天下,這個需要龍呈均、孔希言、龍笑梅、安公子,夏老他們一起幫忙了,也需要目前共同體製的所有生命一起努力才行;至於其中世界之力,我也有了簡單的構想。”
“元海臣、吳狂花、龍靈章、古春華、計行時、原十二元辰宗的五行首以及五行部眾皆可用。”唐玄一個一個的說著,莊廣陵卻掰著指頭計算著。
“還有陰陽論與虛空輪?”莊廣陵雙目有了神彩,急切的問。
“鬼族、海族可以組成陰陽輪,其中鬼見愁可為陣眼;陌老與盈衝,可以組成虛空輪,抽大宇世界雷隱、長風、神聖、天機四星係天境以上修者為輔助。我想,差不多了吧。”唐玄答道。
“那新世界的生命?”莊廣陵又問。
習慣了與唐玄相處,習慣了那種對任何生命都足夠珍視的思維方式,就算素不相識,他還是下意識的問了出來。
唐玄擺了擺手笑著道:“新世界的生命,是我的神意,我的情······”說完,便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
“這······”莊廣陵一愣之下,隨後意識到了什麽道:“這樣,會不會太危險了?”
要知道,劫力雖然無法摧毀一個大上生,但卻不包括這樣的情形:甘願將神意散步出去,化為生命,就為了釣魚執法。這和飛蛾撲火沒有什麽區別。
“莊先生,”唐玄用那雙飽含深刻情感的雙眸溫和的注視著莊廣陵道,“我身邊的愛人、親人、友人包括你,還有這個世界,注定都要老去的,我不想等到那一天才去悲戚、呼嚎、長歌當哭、孤獨卻又不老。這個世界本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就算我們生命隻是匆匆歲月裏的過客,我也要嚐試抓住與愛永恒不朽,與宇內世界生命同在的契機。
我忘不了曾經的溫暖,更忘不了當著二老頭陌離,站在蒼梧神山之下發下的誓言。當初我本以為這隻不過是一個響亮的口號,我試著做就行了。可當我成了無界生命我才明白,每一個生命層次,都有相匹配的生命覺悟,我注定了為愛、為這個世界而活。”
莊廣陵處在一種深沉的感動中,臉頰多久沒有冰冷卻又這麽恣意淋漓的舒暢過?他不記得。
或許將瀟灑和逍遙,隱藏在無奈的笑容之後是種讓生命嫉妒的灑脫,可這種灑脫的代價,卻是那麽的大,那麽的心酸。
生命本就悲哀,四處碰壁,四處受限,從來孤獨,而溫暖不知不覺成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現在,卻又是那麽的真切。
“一起吧!”神隕之後,莊先生沒了恨,蒼生染血,聖人隕落的劫難又那麽快消弭結束,這一切的美好過後卻是那麽的空洞。似乎人生,從現在才開始有了意義。
“當然!”唐玄微笑著,四隻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久久凝視。
保護浩瀚的原世界;架構欺騙大世界無上之力的新世界;衝破宇外世界的迷霧;追尋生命永恒的契機。
同樣,沒有鮮花,沒有掌聲,沒有儀式;沒有觀眾,有的隻是誌同道合的同道和矢誌不渝的信仰。
三天後,唐玄夢醒,回了趟家,狠狠努力的盡了一番人事之後,踏天而去,沒有回頭。
從這一刻起,大上生正式宣布:始地母星,是為生命禁區,所有人皆不得靠近······
向來溫和的他,怎麽突然變得爆裂起來?也是這一刻,大宇世界一片猜疑與顫抖。
而始地母星,也從這一刻開始,變得越來越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