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脆弱
“阿彌陀佛······”天下廟那並不太高的穹頂上,圓覺、慧度、道信等六個大紅袈裟,橙黃僧袍的佛道領袖們,口誦佛號,單掌含胸,另外一隻手的佛珠與拇指之間,不斷的摩擦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廟前廣場,大大小小的和尚們,連接成一片光頭與青僧衣組成的湖,從廣場一直延伸到街道處,從密集一直到天下廟這座極具特色城市的出入口,低聲的誦經聲連成一片。
仰望天空,黑雲依舊低垂,隻是連天接地,數量無盡,遍布桃源星的霧柱不見了,同時消失的還有漆黑但熾烈,彷佛從地獄而來的烈焰火海。
白色泛著微光的防護罩隻剩下薄薄的兩層,有氣無力的依舊籠罩著,而各城市,各街道上滿布冒著青煙損壞掉了的能量裝置。恐怕所有人都知道,隻要再來這麽一次霧柱、黑火,人族最後的火種恐怕就完了。可是他們依舊要做好準備,在自己的區域,在天下廟這個地方,用最後的力量,爭取那一線希望。
······
龍岩寺的院牆,保留著大雪山那份白,雖然並不冰寒。
雍濤撫摸著獨角狼王的頭望著天空一言不發,近處綠樹、繁花,遠處盡是蒼茫。本該讓人流連、留戀的景色,卻沒有頭頂上的黑雲來的引人。性格暴躁的狼王對雍濤這種過分的親昵竟然沒有反抗,反而是弓起身子,讓雍濤撫摸的更順手些。
多吉,乃秀兩個小和尚如今成了青年,似乎因為一直生活在單純的環境裏,仍舊一份稚氣未脫的樣子。
龍岩寺的僧眾隻有百來人,都聚集在圍牆下雍濤的背後,也都看著天,而桑吉、丹傑低低念著什麽,聲音低沉、幽怨,充滿了這個不大的名叫“龍岩寺”的城市。
清虛門,修道院,散人集,五色石、秦城、和平戰場、秦氏駐地、衛氏駐地、韓氏駐地······防護罩下,除了老、幼,就連病殘都走出室外,凝望著看不到一點希望的天空。
西城的工程並未結束,仿照西海邑的建築,狹長的城牆,寬不過三十丈,高卻有五十丈,如今西城後方的居住地卻空了,所有曾經西海邑的勇士們此時正登上城牆,等待著樂笑星的命令。
黑衣,佩劍,而樂笑星的雙手卻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牢牢握著劍柄,反而拉著薑如的手,嘴裏說個不停。
從少年學劍,成為武道衛士,到年少怒目,奔走於四極之地,人到中年,執掌西海邑,一直說到一家三口的點點滴滴,樂笑星一直微笑著,而薑如也一直微笑著聽著。他們周圍沒有人,彷佛這裏成了一個獨立的傾訴世界,一股溫暖肆意的流淌,讓人絕望的溫暖。
“就是還沒等到小眉的孩子出生那一天······”說到最後,樂笑星輕輕歎息一聲,一臉遺憾。低頭一看,卻看見薑如正默默的流淚。
他們是人,即便是已經達到了武道天境,可以短途飛天,更是三星人君,可還是人。密集的火雨下,不會有任何生存機會。而短時間建立起來的防禦體係也隻能應對那些可能出現的,看得見,摸得著,力量有限的敵對生物。又如何應對鋪天蓋地,綿延不絕的火雨,洶湧如怒濤般的火海?
雖然防護罩極限延伸,可通過觀察設備依然可以看到之外的無邊火海,雖然波浪在退卻,可那無邊的毀滅一切的力量依舊讓人絕望。西城並沒有天下廟、清虛門佛、道集中的城市有著一些防空力量,他樂笑星更知道他要麵對的是什麽。
環顧左右兒郎,麵色蒼白有之,渾身顫抖有之,咬破嘴唇有之······可就是沒有一人退卻,也許他們都知道,目前的處境已經是退無可退了吧。
“爸,媽!”一聲呼喚,打破了西城牆上遊蕩著的複雜低落的情緒。
“小眉?你怎麽回來了,唐玄呢?”薑如擦了把淚,從樂笑星懷裏掙脫出來,一臉不好意思轉化成嚴厲母親的形象。
“不放心你們,回來看看!”薑劍眉勉強笑了笑。婚後的她,曲線更加曼妙,還是喜歡穿那一身熱火的綠色緊身衣,如今凹凹凸凸更勝從前。
“唉,你這孩子!”薑如笑罵道,緊走幾步拉住薑劍眉的手,還沒等說話,眼圈就又紅了。
北城牆上,曲流觴,溫豔陽,一曲流觴溫豔陽,悠揚的琴,唯美的舞,清雅的歌,溫笑三人看著,笑著,不時的偷偷摸把眼淚,再偷偷看天。
東城牆上,管家父子相對無言,而南城牆上,楚君侯渾身充滿淩厲氣息,陳元遲渾身五色萌動,怒目蒼天,若論氣氛最好,當屬清一色光棍兒的南城牆,原十二元辰宗諸人。
而陳元遲更是似乎把天上的陰雲當成了仇敵,眼中似乎滑過了當初那個妖豔、惹火的影子。
······
“真的沒有辦法了麽?”唐玄低聲輕問,似乎生怕吵醒掌心裏正在熟睡的清蛙一般,綠色的清蛙,又縮成拇指大小,肚皮一鼓一鼓的,眼睛開著,這正是清蛙睡覺時候的正確姿勢。最近清蛙很嗜睡,似乎與人一樣,若是恐懼,尤其是對未來的恐懼,便會通過睡眠這種方式來逃避。
可清蛙到底恐懼的是什麽?它說不出來,唐玄也想不明白,正如目前新星上的人們一樣,黑雲哪裏來?黑火哪裏來?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這些問題搞不明白一樣。
伏明月輕輕搖了搖頭,雖然唐玄的目光並沒有望向她,但她知道自己的動作唐玄一定看的到。
莊廣陵沒有說話,一心彈著琴,隻是這琴音顯得有些煩躁。
“你和莊先生,先去地下躲躲吧。”唐玄笑了笑,望了望天,依舊恐怖。
琴音戛然而止,莊廣陵歎了口氣隨即起身道:“你自己小心。”
小心兩個字似乎說的有些重,意猶未盡的樣子,而伏明月也起身走出茅屋,臨到院門轉回頭似乎想說什麽,可紅唇微張,卻什麽也沒有出口,白衣遠去。
事到如今,龍呈均以及各部門負責人再次會議之後,依照共同體緊急狀態令,對各城市,各個成員下達了撤離令。而作為主要防禦力量的科技製造部、四邊城、天下廟、清虛門、龍岩寺、和平戰場等,是本次撤退的最後序列。
有點烏龍的是,當初人族進入地麵的入口經過前段時間的填充,堵死了不少,此時便是在一邊挖掘著,一邊撤退著,一般組裝著運輸滑梯······進度極其之慢。弱現在再來一場火雨的話,恐怕僅憑著那孱弱的防護罩以及人族目前的力量,那絕對是場無人幸存的災難。
撤退令同時傳達到了“天下無魔”這座城市。
天下無魔,淒慘孤寂。整座城市並不大,可能比公元時代的某些小鎮更加的玲瓏一些。
中間是一座紅黑相間的穹頂大殿,左右錯落的幾座小殿,與城市外的綠樹成蔭相比,這裏滿步冰霜,寒意沁人,天空總是被一層低垂著黑雲籠罩,而殿與殿之間也飄蕩著濃濃的霧氣。
無魔殿內,夜魔婉婷正歪歪扭扭的坐在一把巨木雕成的椅子上望著腳下的小水池發呆。
說是小水池,恐怕也就一個浴缸那麽大,淺淺的,淡淡的,冰霜隻在池邊米許方圓並不能極遠,而大殿內的寒氣像是夜魔婉婷一個人身上發出來的一樣。這就是如今的幻魔泉的樣子,彷佛一棵被斷了根的老樹,日漸萎靡著。
而伴隨著幻魔泉的衰敗,夜魔婉婷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也在流逝······也許等不到再見南昆侖的那些固執的“古人”,自己就會死吧?死,對於魔而言,多麽可笑的字眼兒,可這又是現實。這顆桃源星天生純淨,陽光】燦爛,似乎生來就沒有自己這些魔族生存的土壤一般。
如今,夜魔婉婷更是連離開這把椅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撤退?這樣,不是很好?夜魔婉婷心裏想著,忽然笑了,笑容嬌豔如同冰霜上盛開的雪蓮花。
最靠近大殿的一座小殿前,古夜摩一邊小心的將一些細小的種子撒到堅硬的地麵上,一邊猶猶豫豫的向大殿方向望著。
直到種子灑滿方圓百丈的地麵,這才直起腰嗬出一口漆黑的氣,隨意大袖揮舞之間,種子詭異的緩緩沉入地下,竟在片刻間生根發芽,穿出地麵,長出白色的幼苗來。
魔族在人間可謂束手束腳,一事無成;流浪途中更是魔子魔孫傷亡殆盡,如今活著的,除了聖女就是這幾個老家夥了······想到此,古夜摩恍惚間不由得回到了青蔥歲月,那時候他還不是魔,而是棋絕。
熱鬧、溫暖?氣憤、得意!數不盡時光一晃而過。這是哪?哪是哪?將來······將來這個詞不要想,太沉重。
古夜摩歎了口氣,從回憶中緩緩醒覺,透過雲霧望向天空:那讓他討厭的赤陽,又升起來了!於是他小心的噴出大量魔氣,籠罩在幼苗的上空,在籠罩天下無魔城的濃雲之下,又加了一層防護,這才放心的走進大殿。
幼苗緩緩生長著,不多時便長成一丈多高,同時結出白色的一團團晶瑩的果實。一縷縷淡淡的白色霧氣燎繞出去,整座城,冰霜更厚,更加淒冷。
無需妄自菲薄,有時候脆弱的不是人,也不是人心,而是這個不公平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