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章 世間良藥
當所有人能夠坐下來談一談的時候,似乎事情正朝向以和為貴的方向上發展。
花間集,為百花之精而來,因為它能不分貴賤,救死扶傷;重生會,亦為百花之精而來,因為它有“減肥”奇效。
閑聊一陣之後,氣氛算是良好,最初劍拔弩張的氣氛算是消散。
不這樣也不行,擺明了這裏最大的就是這個笑的跟朵花兒一樣的唐水一,名字土了吧唧但實力卻真是不含糊。
也不知道五洲何時出了這樣一個年輕高手。
無論花間集還是重生會,都在捉摸著,似乎此時、此刻、此地,隻能打感情牌了。唐水一偏向誰,那麽誰就能達到目的。
因此,沉默良久之後,最先開口的是花飛花。
“花有情,花有精,我們是為“百花之精”而來。我們這幹兄弟姐妹,都是孤兒······”,花間花與其他花間集的人,似乎更喜歡把說話的主動權交給花飛花。
一塊巨大的花田,當唐玄找塊幹淨的空地坐下去才發現,長得最矮的芍藥,都比坐下去的自己高上許多。不矮身看,還真不知道自己的渺小。
花間集六人,以及肉山一般蹲踞餘地的重生會六人,如今像十二個聽話的小學生一般,在等候唐玄的訓教。
花飛花開口,再無媚態,更無豔態,撩著發絲,目光閃動著複雜的深情,逐一在花間花,李憐花等人楚楚可憐的麵上劃過。
就這一句話,不光引動這些少女內心的傷心事兒,更讓唐玄渾身一震,也想起了伶仃的自己,還有溫暖的親人:唐天道、唐君生、於鳳清、陌離、唐有德。
“我們都是一群沒人要的孩子”,花飛花自嘲一笑,眼中有傷心,有悲,甚至有憤怒,但卻絕沒有對命運的屈服。
“這個年代,隨便一場海嘯、沙暴、暴雨、颶風、幹旱、暴雪······都能創造出一大批,一大批孤兒”,唐玄沒有笑,聲音很低,頭仰著,似在望崖壁上的落霞梅,但眼神空空。
“是,我們不怨天,不怨命!以前做給元士打雜,因為我們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是為流民”,花飛花一直在笑,很苦的笑,“爹、娘、親人都他媽的死了,我去他媽的證明自己的身份!開始我們給修者做仆,給元士打雜,給商士跑腿兒,從十四歲幹到二十二,美其名曰-服務業······隻能勉強填飽肚子,十指經常燎泡,身上總有傷痕,好在不成人形,也沒人關心我們是不是人形,竟然幸運的到現在還是個雛”。
“姐”,花間花似乎被某個字眼兒刺激到了,臉一紅,很忸怩的低聲扯了扯花飛花的衣襟。與姐姐比,她分外羞澀,像是一朵嫩白的雛菊。
“怕什麽?敢當婊*子,還不行讓人把牌坊拆了”?花飛花眼睛瞪圓了,一腿支起,露出小半截嫩白的小腿,更增彪悍之氣。
然後她便直視唐玄繼續說道:“好彩,姐妹們混跡江湖,學了不少自保的本事。五洲公約一出,我們便聯合起來組建了“花間集”,其實不過在這末世混口飽飯吃。可誰知道,就因為我們沒身份證明,更沒有居住證明,便不給我們辦理注冊手續,好,這下子,數百姐妹又成了被鎮壓的對象”。
花飛花輕輕撫摸著花間花的發絲,餘者眾人互相倚靠著,哽咽著,聲音就此凝滯,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
唐玄歎了口氣,孤兒、8年、鎮壓······
花飛花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的演說者,寥寥幾句話也難以說明這些年她們經曆過的饑餓、困頓、艱苦、磨難、掙紮、怒吼、傷痛······抗爭。
但這並不妨礙在場的每個人去聯想,去遐思。
“元士部門、修者公會、商士聯盟,他們不管麽?”唐玄輕聲道,依舊望著梅,眼角漸漸出現細密的裂紋。
“嗤,一看您就是出身名門的大老爺”,花飛花嗤嗤笑著,“那些高高在上的,整日很忙,不知道忙些啥。民間疾苦還是自生自滅,這些嘛,當然是社會遺留問題,可歸結為很久很久過去的毒瘤,和我們是沒關係地!但我們是負責任地,但自然嘛,事情很複雜,要慢慢解決地”,說著花飛花推開妹妹,緩緩起身,做義正言辭狀,說完還是一陣裝模做樣的咳嗽。
“知道以前有個煞筆皇帝嘛?有一天一個大臣報告說:不好啦,很多百姓吃不起飯,都餓死了!你猜他怎麽說”?花飛花放聲大笑:“他說,沒飯吃,難道不會喝肉粥”?
“肉粥啊······哈哈哈!”笑中帶淚。
唐玄終於收回目光,真誠的望著花飛花輕聲道:“我不是大老爺,我也是孤兒”,說完便說不下去了。
唐玄眼中無淚,但眼角的裂紋和血絲在花間集眾人眼中還是那麽的觸目驚心。
花飛花將的,無疑是下裏巴人的人間慘事,在每一個年代也都是平常事,但唐玄聽來,卻是忍不住的難受。這些話,這些人,這些事兒,無疑和以前陽春白雪般的入世截然不同,同時也在白雪之上,抹上了一些黑色但真實的印記。
哀其不幸,讚其抗爭!
“咳咳,花大姐,到我們了吧”?史千金眨了眨圓眼,小心的探尋的望了望唐玄,又瞅了瞅花飛花一時半會貌似難以結束的狂笑。
“好,到你了”,花飛花簡單幹脆的作下,似乎這才是這個女子的真麵目,冷的像冰,生人勿近。更像是一株被並封了的牡丹。雖豔,但寒意炸手。
“水一先生,我們重生會,也不容易哇”,史千金開口。正待講下去,史萬鈞卻率先張嘴大哭。
我不是侮*辱女性,隻是實事求是的描述這樣一個事實存在的場景:血盆大口,涕淚滂沱,聲音如野獸哀嚎,整個人宛如巨大的肉山,在不斷的波浪般顫抖,看起來,聽起來都蔚為壯觀。
不光唐玄傻了眼,就連花間集的眾人都眼巴巴的望著眼前五堆聳動的肉山,眼中有恐懼茫然色,似乎生怕肉山突然坍塌造成傷人事故一般。
“娘,娘,我還沒說完呢”,史千金大囧,憨憨的竟然有點可愛。她扯著史萬鈞的胳膊,搖晃著,提醒著。
“嗚嗚,什麽?噢!”
於是哭聲停止,但看那鄭重其事的模樣,似乎隨時準備著爆發。
“俺們重生會大多是北方濟洲與中洲交界,寒疆、定遠、安塞一帶的人。不是孤兒,但也和孤兒差不多。因為天生癡呆、肥胖、智障、各種殘疾,被家人遺棄。這麽多年怎麽活過來的,實在沒啥好講的,餓起來,垃圾、樹皮、草根都吃過。嗬嗬。後來我娘和我,把大家組織起來,成立了重生會,意思是就算所有人都拋棄了我們,但我們自己絕不放棄,我們要奮鬥、重生”,史千金的聲音並不粗糙,彷佛一隻清脆的畫眉鳥正在歌唱一般。很有一種讓人閉上眼睛隻聽聲音的衝動。
“兄弟們,咱們的口號是什麽”?千金巨拳一揮,猛然劃出一道勁風。
“絕、必、減、肥”!除萬鈞外,其他四個人,對這個兄弟的稱呼,似乎並不反感,反而安之若素的樣子。一聲齊喝,震的周圍百花一陣搖曳。
“水一先生,減肥隻是第一步,我們一邊減肥,一邊勤練本事。倒不是為了“末日船票”,隻想大家都是人,同屬人族,自然要為五洲盡一份力”,史千金眨著眼睛望著唐玄,點點頭,似乎她的話講完了。
“五洲憲章也好,五洲公約也好,都命令:不準歧視、遺棄、傷害殘疾人,並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就沒人管你們”?唐玄在羅夫,從網絡上獲得的信息,憲章、公約那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更是不可違背的,違背有多少多少反麵典型被揪出來懲戒、示眾,章程執行多麽多麽的嚴謹······
“唉!以前商人最大,成功的商人更是世界偶像,萬民景仰的年代,天下皆往錢看的時候,都忙著無所不用其極的掙錢,誰管誰死活呀;現在好一點,也就好上那麽一點點”,史千金一邊回答問題,一邊偷眼回頭瞅著史萬鈞與四史。
“這麽說,重生會,也是不再冊內了”,唐玄問道。
“可不就是,說我們一群胖子瞎胡鬧,有礙觀瞻,活著浪費糧食,聚眾阻礙人類進步······”!
“混賬”!唐玄怒喝出聲,重重一掌狠狠的拍在青石上,青石無聲無息碎裂如粉。
史萬鈞等人忘了哭,花飛花等人忘了想,愣愣的望著唐水一掌下米許大小的石粉坑,麵露驚慌之色,不知道這個水一高手因何發火。
唐玄驀然起身,背對眾人,望著春暖花開的世界,一頭漂亮的黑白發絲無風自動。
長期以來,他都活在:豈曰無賊,天下和睦的世界觀裏。
雖有紛爭,但都是明刀明槍、明火執仗、理由充分。或大幹一場例如西海邑,或暗夜偷襲,如首望山之戰······
但從沒有像花飛花、史千金訴說完,這麽的氣憤難平。
每一個,每一群哀哭、掙紮、求生、嘶吼,努力、抗爭、拚搏的靈魂之上,必定有一個或一群狂笑、壓榨、欺壓、得意、驕狂、自得、猖獗的麵孔。
這還是整天嚷嚷著:眾生平等的紀元之五洲?這還是那個人人有活幹,人人有飯吃,人人有尊嚴的末世之星球?
人,人類,人族,這是怎麽了?難道公古時代的慘痛,還不值得銘記、教訓嗎?
欺負人、壓榨人、剝削人、奴役人還恬不知恥的訴說快樂?是嘩眾取寵還是人性喪盡······
一將功成萬骨枯,唐玄絕不認同,更視之為千古悖論!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則讓他以心許之。隻是這個雞與犬的範圍很大,很大,很大······
生逢末世,雖不幸,但亦是幸運。
“為蒼生謀生路,為萬代開太平”,這不是一句穿上褲子就可以不認賬的屁話。
修煉、職責、家人、朋友,唐玄雖然沒有很好的處理它們之間的關係,但一直在努力,使自己做的更好。
唐玄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雖無家人,但卻有那麽多愛他和他愛的人。如今,他就是在為這些人,舍棄一切,不顧一切!
拳頭越握越緊,心卻越來越空。
他突然覺得,麵前的五洲並不是事實上的五洲,現實的五洲與想象中和表現出來的不一樣,甚至大不相同。
“水一先生,這百花之精,到底給誰”,花飛花率先帶領花間集的人,站了起來。
忘了哭!史萬鈞等人也轟隆隆的起身,忘了拿斧子,隻是眼巴巴的望著唐玄的背影。
“你們,是怎麽到這裏的”,唐玄沉默良久,平複了心神,更堅定了決心,緩緩回頭,驚豔的笑容再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