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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反複之道

  劉士傑踉踉蹌蹌的消失在燈火通明,帳篷、板屋錯落成一個小鎮的萬星鎮。


  茶樓、酒肆、飯莊,複古的旗標在風沙中,燈光的照映下明明暗暗,發出不一樣的響聲。


  天地蒼茫,整個世界都是那麽荒涼,而萬星小鎮就是這千裏方圓唯一一處有著光亮與溫度的地方。


  唐玄歎息著,注視著劉士傑消失的背影。這個看似威武雄壯的男人,一路上躺在後座半夢半醒的人王級武者、武道第四等練氣士,腳步如此虛浮,比他這個一直全神貫注開了七八天車的司機都要疲憊。


  唐玄知道,他身體無恙,但精神卻在崩潰的邊緣一點點的深陷著。而這種茫然、疲憊、憔悴,不過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彷佛在封閉的世界裏,一切過往的傷痛都會漸漸被剝離成幻影,不再那麽銘心刻骨。


  人之所以複雜,便因為每個人都是自己,而每一個自己絕不一樣。可能相似但絕不相同。


  “他們在那裏等你”,劉士傑睡眼朦朧,血絲密布。手指呈弧形在空中遊移著,最後定格在一個方向。


  沒有迎接儀式,沒有萬眾矚目,沒有喧囂,沒有複雜······

  這個小鎮彷佛遺世而獨立,安靜中卻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這感覺來自一個方向。


  望著那個方向映照了小半個天空的璀璨,唐玄緩步而來。


  因為建築環繞,小鎮中間的路,沙塵要少一些。露天散放、堆積著各色罩著苫布的箱子,看起來有些淩亂。


  而所謂的路,不過是走的人多了,將沙礫踩成硬質的路的影子,走起來沒那麽軟。而房間處處,使得這沙路也淩亂的胡亂延伸著。


  “唐玄”,裴先知笑著,站在小鎮簡陋到沒有的門戶旁。


  白衣,墜著金絲,金絲交織成繁複的花鳥蟲魚的花紋;白色的靴子沾染了沙礫,腰間背上,五柄奇形怪狀的劍,火紅的劍穗在風中搖曳。


  如此裴先知,不像是個名震五洲,與劍神齊名的劍聖,反而像是個江湖雜耍藝人。親切但有些滑稽,與一身簡單裝束,死板著臉極少開口的劍神,見之又是一番不同的感受。


  “裴先生”,唐玄笑了笑,目光上下打量著。


  自從對劉士傑一路上緊張關照之後,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打量一個人,並根據這個人以往與自己的交集來與自己觀察結果互相印證。


  “走吧”,熟人在一起,自然無需客套,受命於眾的裴先知當先引路,與唐玄並肩而行。


  “我與楚君侯那一招,唐玄先生如何看”?裴先知並未稱呼唐玄為監洲,仍以先生名之。在他看來,監洲不過是五洲一個官僚,他敬的是唐玄隨和恬淡的性格,深如大海的見聞以及武道深不可測的修為,還有那朵至今無法名狀的花。


  唐玄出世以來,出手數次,震驚天下。


  “先生的式,越來越複雜了”,唐玄笑了笑,沉吟一下說道。


  “多虧你了!我這劍,確實越來越快了。一劍五千餘式,如今卻可以千變萬化,刺破漫天沙粒”,裴先知眯起眼睛笑了笑。笑容中,有欣喜,有寬慰,還有對未來前景的憧憬與茫然。


  “可先生的心,卻越來越簡單了”,一股狂風卷著沙礫猛的刮過,唐玄口中噴出一股玄玄氣擊散風沙,開口接道。


  “劍,劍式,劍招,心······”翻來覆去的叨咕著,裴先知還是無法弄清楚唐玄話中含義:“還請先生明示”!

  “苛求於繁,沒錯。但過程還是要反反複複,若執著於進,執著於五千變一萬,卻是背山而行,其速越快,其行愈遠”,唐玄腳步未停,心中卻是開始了關於劍,關於道的思考。


  “劍招如性格,如花。而元氣與劍心如根莖、花葉,三者協同,才可完美無瑕,一日千裏。再強的招式,都需要雄渾的元氣,而這兩者,看似由身體發出,實則在心,心若不繁複蕪雜,那麽招式就有破綻”,將當初陌離點評自己二玄劍式的話,講出一半,唐玄忽然笑了。


  同時,心中對堅定己道更加的確信。若不是自己領悟出來的,那麽就是有再多的名師,再強的秘籍,也不過是苟活於星空之下,難得最終的大自由。


  你學了,你看了,你練了,那麽你的成就也就僅僅如此。推陳出新嗎?你有足夠的時間?你能長生不老?

  人族一輩子在學,但學來學去垂垂老矣,用的隻是別人的東西,或者比別人的東西高那麽一點點的帶著誰誰影子的東西,這就是所謂的正道。


  過不過時尚且不談,但卻沒有了自己。


  唐玄這個思維很大逆不道,更是空前絕後。若是普通人如此閉門造車,恐怕下場除了平庸便是淒慘。好在他有唐花,兼容並蓄,元氣充沛,根基無比牢固;好在他見多識廣,好在千年前,有一朵鋼鐵銀蓮般神奇的帶著LOGO的暗器唐花,一直擺放在暗器閣。


  “如何求”?裴先知雙目放光,隨即不好意思的笑笑,但身形卻依舊停滯,站在唐玄麵前。


  “反反複複”,唐玄歎了口氣,若能衝破星空,若能衝破籠壁,那麽學,其實也沒什麽不好。


  學與不學,其實並不難選擇。


  人族不知蟲劫,唐玄卻是心知肚明。若無意外,人族修者之境,必然止步於先天、佛祖、清虛、聖人,統稱為練氣士第五等。


  隻是蒼天如此一絲不苟,怎麽會有如此多的漏洞?例如:宮南起,陳元遲,還有那個神秘莫測的白衣人。


  是天老了,還是出了問題?是純於意盜取的那縷天機產生的後遺症?

  不管怎樣,蟲劫仍在!

  金、青、灰、白、紅!


  金在腦,鎖心;青在胸,困肝;灰色纏繞精神,困頓靈魂,日常在脾;白色無形,流通於骨髓、血脈、經絡,一旦壽元將近,便會傷骨、敗血、殘經;紅色執掌丹田,平常在腎······


  五色蟲,長短變幻,似氣似液,像是寄生蟲一樣,困頓人的思維、精神、靈魂、四肢、血氣、經絡、骨髓乃至元氣。


  初生便至,無由而生,無形無質,絕大多數人包括修者,一生都不清楚它們的存在,而它們卻又實實在在的存在。


  唐玄見過,在北擎邑溪水邊元氣即將突破的時候見過。像是長長的蛔蟲一般在身體內部亂竄,無敵一樣,抓不住也消滅不了,猙獰恐怖,宛如主宰。


  “唐玄,我似乎明白了”,裴先知驚喜的叫聲打斷了唐玄的沉思。


  他疑惑的睜開眼睛,便看到裴先知那雙閃亮充滿戰意的雙眸。


  “我出劍,不是你的對手;我出唐花,你非死即傷”,唐玄明了了裴先知的心思,不由苦笑道。


  如今的唐花,霸氣絕倫,一旦出手,無論是金色光針還是成團火焰,對手非死即傷,連他都無法掌控。這讓唐玄內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而人與花之間那種不分彼此的關係出現了一絲裂痕。


  花由他而生,如今卻難掌控?還是說這朵花根本就不是自己“練”出來的?


  若說不是自己練出來的,那麽它,又是怎麽蹦出來的?


  “這,這”,裴先知急得有些亂了陣腳,挺瀟灑的一個人此時如熱鍋上的螞蟻。


  “你練吧,我看著”,唐玄頓了頓繼續道:“邊走,邊練”。


  裴先知一笑,手腕一拂,劍出鞘。一式破風,筆直的凝滯在風沙之中,但這一劍,卻將風沙分開,風是風,但劍的周圍,風中無沙;沙中也沒了風。


  刺耳的尖嘯聲中,其他長、空、醉、舞依次出鞘。


  再看裴先知,一馬當先,五把劍此起彼落,劍嘯聲卻漸漸平息,隻有輕微的嗤嗤破風聲。


  西海邑戰台之上,裴先知一式不過用了0.01秒便是千萬劍影,而如今這一式,卻足足使了十多分鍾。


  每一劍連接,在唐玄身前十餘米處的風沙中形成一道劍的海洋,或森白、或漆黑、或電閃一般的劍光,似乎凝固在空中一般,隨著風沙緩緩落地,在溫軟的沙土上,摔出了滿地的清脆。


  片刻之後,裴先知劍式又變,瞬間千萬劍氣、劍影飛出;然後再慢;再快;再慢,如此反複著、繁複著。在快與慢之間,裴先知漸漸領悟著繁雜之道,領悟著進與退的規律。


  繁,不意味著眼花繚亂。繁中靜心,繁中繁心,繁如天成,自有規律。


  唐玄讚歎著點點頭,腳尖踩過裴先知劍影落地的地方,兀自能夠感受到冰冷刺骨的寒氣。若不是嚐到甜頭、一門心思、絞盡腦汁隻想著將劍式增加,起碼在劍式上,他該有突破。欲速,則不達,怎麽說都是有道理的。作為局外人,唐玄無疑比身在其中的裴先知看的更透徹。


  有些人,天生適合練劍,有些人天生實何練拳。而裴先知無疑就是劍道的天才。


  而唐玄的二玄劍式雖然簡陋,但卻沒有相形見絀的感覺。


  任何兵器,拳腳,論到極致無非是攻,防。


  而攻防論到極致不外乎上下左右,身前身後。


  當有一天,我的二玄劍式籠罩上下左右,身前身後的時候,而元氣又足夠強,無論你是千刀萬劍還是劍斬君山,都隻能落個刃斷人傷的下場······

  這就是唐玄簡單的武道原理、玄道理論。他自己也不知道對不對,隻是覺得這樣,好像沒毛病。


  你打你的,你是攻我、防我、誘我我都不理,我就練我自己的······


  這套理論當然與裴先知無法講,講了估計對他也沒啥好處。這畢竟是自己的道與路。


  在不斷反複中,裴先知渾身升騰起濃鬱的蒸汽,而他樂此不疲,依舊劍影彌空,腳步錯落,在荒涼的風沙中鑄造出一個完全真空,劍的世界。


  在唐玄不斷的沉思中,那連天接地的星光世界,卻是近了。


  唐玄慢慢止住腳步,眼前的景象,簡直無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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