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黯淡墓光
一點燭火,縈繞在一座普通的石碑上。
與美輪美奐的深藍世界相比,這裏顯得如此枯寂、黯淡、寂寥。
灰撲撲的石碑,無字,不過三尺高,尚不及成人胸口。碑上有殘缺,石碑旁,盤膝坐著一個老人。
老人幹枯的發絲在透亮的水液中搖曳,時而露出溝壑對壘的臉。
臉上的暗紫色的溝壑中、雪白而淩亂的發絲上,隨處可見綠色的浮遊生物,堆積成群。
一片沉寂,沒呼吸,也沒有聲音,隻有石碑前十數米處一個水波鑄成懸空的小水池裏,不時躍出一道金色的魚影。
以水為地,隻有深藍這個奇異的國度,才能做到了。
“不孝孩兒,汪宙,拜見老祖宗”,海皇盛洋兮,以頭拱地,意態虔誠,聲音中都充滿敬意。
每臨大事不絕,便要來深藍極南處請老祖宗定奪,這是這裏的規矩,也是這裏所有海族都不會質疑的行為。
龜仙人趴在海皇跪地的身軀的屁股後,眼珠轉轉,心思動動,抽了抽海皇高高撅起的屁股,便伸開四肢向旁側移了移。然後四肢和頭同時慢慢縮回殼裏,這也是龜族對於“虔誠”的極致表達方式了。
柔柔的水波,一到這裏,更近乎無。
“老祖宗”?海皇聲音更低,頭不敢抬,頭上兩顆尖角滲出金色的液體,似乎是出汗了······
身為水族,在水裏出汗絕對是種罕見的事兒,話說,前一次見老祖宗,那是三千七百年前?
終於,在早將尊嚴喂給龍鯨,自稱汪宙而不敢叫盛洋兮的他,經曆過千百次的呼喚之後,坐在燭火陰影處的老者終於睜開雙目。
確切的說,隻張開一絲。
一股湛藍而純粹的水光,瞬間吐出,瞬間波及到整個深藍水域。從守望之門到深藍祖墓;從陸離火山口到寒冰之門,就連沉寂無數萬年的地獄之門,都沉浸在這一抹湛藍的漣漪中。
浩浩目光,漫天湛藍,不知其幾萬裏······
湛藍無畏,湛藍無敵,目之所及,一切都漸漸被水化,隻有目光漣漪,遇到海皇殿內的顏色變淺了的深藍氣泡,才變得柔和一些,似乎帶著一絲眷戀,秋毫無犯的遠去。而那裏麵,似乎傳來一聲隱隱的嬰啼。
“老祖宗,老祖宗······”海皇也承受不住這道目光,聲音急切,不住的以頭磕地,渾身顫抖,聲音斷斷續續。
“哦~呼”,一聲悠長的歎息,老者閉目。
藍色隨即消失,但原本平靜的水域不再平靜,打著旋的無名漩渦,隨處可見,四處升騰。隨著水波的躁動,無數朵冠蓋世界的白蓮花冉冉而上,在天空中驚慌來回奔突的極光水母群中無聲無息的消散。
花開處,世界皆花;花散去,滿域清香。
“想做,便去做吧”,老者開口。聲音悠悠,就如一個平凡老人的呢喃。呢喃過後,再無聲息。隻有那一點墓上之光,隨著水波搖曳,似乎隨時可能熄滅,但卻堅韌到給人以極大信心,它永不熄滅。
“是,孩兒告退”,半晌之後,海皇艱難起身,神色躊躇間又靜默了一會兒。老者再無聲息之後,他才慢慢轉身,一手揪著已經昏厥過去的龜仙人,身形緩緩後退。直到退出祖墓水域,才正過身子,腳尖輕點,水草一般的向前浮遊而去。
“嗬嗬”,前進中的海皇忽然停步發出一聲冷笑。平靜的目光變得森冷,隔著無數彩光氤氳的水世界,望向海皇殿的方向。隨後,他將龜仙人隨手丟在地麵,近而從懷中掏出一顆深藍色的珠子。
留戀的望著,望著,接著,他輕輕伸出手臂,將深藍色的珠子向前拋去:“去吧”。
聲音深沉而眷戀。
天有“洞”,地有“膽”,水有“眼”,如今水中之眼,大洋至寶,深藍寶珠,可就隻剩下一顆了。
想到此,海皇目光便變得深邃起來,右手在胸前略有鼓凸的地方,緩緩撫摸著,動作溫柔,輕緩。
……
…… ……
海皇殿空無一人,金雕玉砌,美輪美奐。
夏海情徘徊在深藍氣泡之下,耳邊聽著嘹亮的嬰啼,臉上神色變換。
最終,根深蒂固的家國觀念以及與那個人的惺惺相惜戰勝了一切其他念頭,他出手了。
“碧海潮生”,經過刻意壓抑過的聲音,在海皇殿並未傳出多遠。
隨著夏海情雙臂張開,他的一身青袍瞬間鼓脹,本來無波的環境,瞬即湧起洶湧澎湃的巨浪。
巨浪飛旋,直達十餘丈高的殿頂,螺旋型,帶著輕微的嗡鳴。
身處浪中,夏海情雙目漸漸紅了,隨著他雙手成爪向前緩慢延伸,巨浪隨之前移,向渺小的深藍氣泡衝擊而去。
理論上,打破深藍寶珠鑄造出來的氧氣空間,接著寶珠殘餘的神秘力量,是可以突破深藍帝國的疆界直達海洋深處。
而到了那,再回陸地也不是不可能。
在這個時候,夏海情發現自己的心情很期待,期待到激動無可自抑。喜歡水,但更喜歡做人的感覺;喜歡這裏的寧靜,但這裏卻又那麽的陌生。
霎那間,夏海情元氣縱橫,海皇殿諾大的空間,全是滔天巨浪。
深藍巍巍,深藍不動。看似一戳就破的氣泡,卻在蘊含著元氣與巨力的巨浪衝擊下,沒有一絲毀滅的跡象。正相反,似乎是吸收了巨浪中的元氣,深藍變得更藍,氣泡的體積也在平衡中不斷增大。
“碧海潮生”,夏海情雙目瞪圓,湧上血絲。內心中焦急不由湧上雙眼。
轟!元氣徹底爆發,引動著巨浪如狂龍般開始瘋狂衝擊著深藍氣泡。
氣泡一沉,從空中向下緩緩移動著,似乎承受不了這狂猛的衝擊。
夏海情麵露喜色,元氣沸騰更加劇烈。
但就在這時,一顆一寸成圓,藍的耀眼的珠子在海皇殿殿門處一閃,便出現在夏海情與搖搖欲墜的氣泡中間。
夏海情驚色未起,藍色珠子已然爆發:一片炫目的藍,除藍以外,再無其他。
藍色浪潮強勢浸潤,海皇殿內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
半晌之後,浪潮平息:氣泡不見了,夏海情不見了,蕭紅顏不見了,隻有那個包裹在柔柔白色海草內的嬰兒,還在酣睡。還有一臉呆滯的蚌仙子,忽閃著殼子,悵然若失的望著空空的掌心,保持著僵硬的姿勢。
小臉兒通紅,似乎夢中是一個甜美的世界,與外界的奇異、詭辯截然相反。
海皇盛洋兮的身影突兀出現,他的目光溫和而充滿慈愛,注視著懷中的嬰兒,然後目注海皇殿殿頂,聲音低低:“相識一場,送你走;你,也送走。也算是結一場善緣吧”。說完,又將目光投注在嬰兒萌動純真的小臉兒上,再也離不開。
海族除了懵懂無知,隻有本能的初級海靈,像他這樣的高級海族,本就殺性不重。
孩子是一定要留在深藍的;蕭紅顏不妥協是一定要處理的;夏海情,算是個臨時決定······
在重寶與殺生;留孩子不留孩子的媽之間,他做出一個艱難選擇。
但如今看到她的臉,什麽都值了。
“從此以後,你就叫盛可昕吧”,海皇的眉頭舒展開來,沒了夏海情,他發現自己的創造力直線下降。此時的他,有些後悔送走夏先生了。
……
…… ……
在水中遊弋越久,唐玄遊的越快,到後來,隻能看見一條水線在平靜透亮、上不見頂,下不見底的水域中穿行。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唐玄突然想到了這句話,當然在這裏沒人回答他,隻能是感歎句而非疑問句。
氣泡不斷升騰,此時唐玄的身形正在虹橋上心中感應的方向疾馳。
七色變換,不斷交替;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左右不見邊界······這座浩瀚而壯美的虹橋竟然也是水做,竟然不像一座橋,而像是一個奇大無比的色彩斑斕的世界。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藍光驟現,唐玄驀然止住身形,玄玄氣猛然快速運轉,而他掌心浮現出那朵驚世駭俗,不屬於古往今來的唐花。
藍光一接近唐花便融了進去,從藍色蛻化成白色,白色的光如雷電光絲一般在唐花的花瓣、底座、花蕊間跳動。
光絲雖然纖細,但卻像是有無窮的威力,就連堅固到逆天,形態介乎於虛實之間的唐花也出現了一道道細微但卻觸目驚心的裂紋。
雙足落在虹橋之上,唐玄眯著眼睛,雙手虛托著唐花,身形緩緩向後退去。
轟,轟轟!
隨著他的後退,璀璨晶瑩如琉璃的虹橋,出現一隻隻深深的腳印以及腳印周邊的裂紋。一縷縷血絲從其嘴角滲出,渾身顫抖,黑色的武士裝片片四散,露出修長、勻稱、結實的身體。
藍光隻有瞬間,當它消失之後,唐花上麵跳動的白絲逐漸平息下來,隱沒在滿布裂痕的唐花間,唐玄隻覺得心髒與全身乃至丹田,傳來陣陣撕裂感。
唐花受創,與它息息相關的他絕不好受,但也隻能承受。
平息過後,唐玄望了一眼天上遊蕩著的極光水母,咬了咬牙,身上再度布滿了氣泡。
轟!原地唐玄的身影消失,白色的氣泡也漸漸升騰、消散。
他不知道那藍色是什麽,更不知道它因何出現。但不管前方有何危險,有何艱難,不管怎樣,都要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