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九鼎之士(三)
北海靜觀天下,在唐玄心中,一向是個神秘而絲毫沒有向往的地方。
他這輩子,從沒想過和這個地方以及這個地方的某個人會發生交集。
事事難預料:第一次,春末夏初,苦寒中,冷雨夜,北海之畔,戰魔軀山壽;如今再次登臨,心境卻大不一樣:從容中有些一些無由而生的煩躁。
他不知道,為何日理萬機的大統國龍呈均,要指名見他這麽個微不足道的北擎衛,更是不惜派出專人、專機,負責接送。
北海外十裏長街盡頭處,唐玄下了飛機,又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一個一身戎裝的衛士為他打開車門,唐玄一眼便看到了裏麵正襟危坐的總令周正。
唐玄坐好,望著周正,數月不見,這個男人更憔悴了,不過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鐵血氣質卻更濃烈。
周正對著唐玄點了點頭,隨後目視前方低聲命令道:“開車”!
轎車像是條黑色的遊魚,無聲無息的滑行在亮如白晝的大街上。唐玄撩開右側的隱私簾,向外漫無目的的張望著。
街燈明亮,照的大街以及兩側的建築物亮如白晝,建築物一件件閃過,冷冰冰的,宛如冷漠的巨人,正在與他對視。
一種無由的疏離感從唐玄心頭油然而生。
索性放下車簾,躺在柔軟的座椅上閉目養神。
一會兒,車緩緩停在北海側門。
唐玄睜眼,自己這一側的門,卻被緩慢有力的打開。
“祝賀你,成為九鼎之士”,周正目光不再嚴肅,而是帶著一種本來不該有,更不需要有的尊敬。
“這”,唐玄緩步下車,這才發現,側門兩側,整齊的站著兩列衛士。
“敬禮”,一聲響亮的號令,周正在內,數百名衛士一起向唐玄,敬了個整齊的衛士禮。
望著一個個激動,崇敬的目光,一股熱血,在唐玄心頭激蕩。
唐玄想要抱拳躬身,忽然想到,自己也是衛士一名,於是以衛士禮回敬。
場麵莊重、嚴肅、寂靜。
“禮畢,請”!周正大聲道,同時放下右手,斜伸,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在眾多衛士的注目下,在總令周正的引領下,唐玄向北海洞開的側門走去。
腳步輕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上。這就是被人尊敬的感覺麽?
唐玄一邊體味著,一邊走著。
周正送到側門,便不再跟進:龍統國交代了,隻見唐玄一人。
唐玄向止住腳步周正揮了揮手,笑了笑,扭頭邁進北海的大門。
一進門,他便看到一湖深沉的碧水,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粼粼的波光。
延著漸行漸窄的小徑走了幾十步,走過幾處遊廊,穿過幾叢花圃,繞過幾棟掩映在花林之間的小樓,唐玄苦笑著停下腳步,一邊撓著頭,一邊自語道:“這,靜觀天下,到底在哪個方向”?
眼前盡是綠色,回頭一波碧水,唐玄有些迷糊了。
唐玄打量一下既無燈光,也無行人的四周,歎息一聲,開始閉目聆聽:北海的夜,寂靜。悠長而壓抑的呼吸聲,屬於衛士;偶爾一發的鳥鳴、蟲鳴。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
去觀賞火紅的日出,活著,正是為了去愛,與你相伴的所有的人。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
······”
再次聽到這曲北擎讚歌、北擎戰歌,唐玄驀然睜目,眼中閃過複雜的情感,腦中蕩起一片漣漪,心中激起許多激動,整個人不由自主的邁步向前行去。
腳步輕輕,踏著青石地麵上交錯淩亂的落葉;鼻翼翕動,聞著縈繞不去的樹木的清新與花的芬芳;耳朵指引著雙眼,雙眼牽引著腳步。
“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唐玄輕輕停下腳步,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的反複掃視著高掛門側的這副對聯。
字跡蒼涼、急促、瀟灑而又高亢,行雲流水,渾然天成。與“靜觀天下”那四個字相比,這副對聯顯得有些孤獨,有些落寞。更有如山的壓力,呼之欲出。
反複欣賞了一會兒,感受了一會兒,唐玄漫步上了台階,輕輕敲了敲厚重而處在緊閉中的門,然後便向後退了幾步。
燈光透過室內的簾幕,映照在玻璃窗上,棱形的窗格亮著,但因為簾幕的遮擋,看不清裏麵的情況。
門開了,向外。這樣設計更方便裏麵的人向外走出。
唐玄眼前的龍呈均,既無那種高高在上的自信,也無那種令人望而生厭的居高臨下的親和,一身白色的唐裝很隨意,臉上帶著笑,身材高大,身軀挺直,眼睛帶著笑,手裏夾著煙。
“見過大統國”,唐玄抱拳躬身。與衛士身分、衛士禮相比,他更喜歡這種源遠流長的武士禮。不卑不亢,誠心正意。對對方的尊敬程度,完全可以通過彎腰幅度來表達。
“咳咳,見過九鼎之士,唐玄先生”,龍呈均伸出空閑的手,扶住唐玄的胳膊。
唐玄能夠感受到這隻手的溫度和力量,即使他知道龍統國是不修元氣的。有種人,天生就有種力量,龍呈均無疑便是這種人。
唐玄微笑,龍呈均大笑,二人相攜著進了外表神秘,內裏簡單原始到極致的“靜觀天下”。
坐罷,龍呈均倒茶,二人隔幾而坐。
“深淵之下,風光如何”?龍呈均遞過一支煙,望著唐玄接過,點燃之後,隨意問道。
“風光不錯”,唐玄吐出口煙霧,感受著其中的辛辣,輕聲回答道。然後皺了皺眉,將燃起的香煙往眼前湊了湊,仔細瞧著。
沒有標誌,沒有牌子,談不上精致,談不上香,煙味極衝,比之送給蕭相君的似乎都差了不少。
“願聞其詳”,龍呈均望著唐玄的表情,微笑道。同時舉了舉指間的香煙,示意無需客氣。
“那是一片世界”,唐玄咧嘴,又抽了一口。辛辣入口,入喉,入肺,縈繞在鼻腔。
······ ······ ······
“以你之五洲濟等級,可做擎洲;可有一方天地;可有辦公部門以及下屬團隊;可領一份優厚的薪酬;生老病死,中洲管了”,龍呈均煙癮極大,一根火柴,搞定所有香煙從生到死的使命。
談話繼續,靜觀天下內煙霧彌漫,如同失火。棚頂數個小抽風同時自動開動著,發出輕輕的嗡鳴。
唐玄搖頭。他不擅長與陌生人相處,更不擅長領導別人,從某種程度上講,他與龍呈均都是孤獨而落寞的。隻是後者選擇迎難而上,而他選擇跟隨自己的心性。
“那就做監洲吧。這是個榮譽稱號:監督五洲之事,萬事皆可諍言”,龍呈均眯著眼睛,望著唐玄。
唐玄有些迷糊,疑惑的望著龍呈均。
龍呈均迎著唐玄的目光道:“九鼎之士,每一個都是五洲之寶。五洲濟的評判不會錯,若無職司,實在是這個世界的損失。我說的對吧,黃金領主”?
唐玄一笑,直升機上,駕駛員與隨乘人員的一路小聲議論,讓他大概明白了沙灘、柳林,竟然成了什麽黃金領地。
唐玄笑著搖頭,似在自嘲。
“從前講團隊,講合作,現在依然不過時。但群體是愚蠢的,未來的期望,在於某個人,在於某種法,在於某條注定不會有太多同伴的路”,龍呈均嗬嗬著,望著。
“要是太麻煩,就算了吧。反正誰也不知道我是誰,我也寧願別人不知道我是誰”,唐玄道。隻是回避著龍呈均的目光,凝望著眼前的煙霧。
“何為道”?龍呈均忽然問道,聲音變得嚴肅。
“不可說,不能言,無法講,一說便錯,一言就反,一講便壞了修行”,唐玄道。
“是了,這麽多年什麽無極生太極;什麽生一、生二;什麽自在圓融;什麽道路、方法;什麽天道、地道······聽了無數,還是你這句最深得我心”,龍呈均道。
唐玄默默,龍呈均接著道:“若是講道的,都已經得了道,那麽他們怎麽不飛,不上天呢?怎麽不帶著五洲生民,去向沒有災難的世界?道是覺悟,道是理想,道是生靈對未來最大的預期。與其他無關,關乎於人,而人又強行加諸於萬事萬物”。
唐玄道:“也許吧”。他無法反駁,在他印象中,最厲害的陌離,也不是神。世界這麽大,也許神存在著。
人願望成“神”,成神之後,才可逆這天規地戒,才可於無限壓抑中,找尋那一縷茫茫的逍遙契機。
唐玄的思緒有些淩亂,若是讓他知道,早已經是神的李元真,活得如何苟且、悲催、壓抑、無奈之後,恐怕他的思緒會更加淩亂。
“唐監洲,我需黃金五噸”,龍呈均笑眯眯的遞過一支煙。
“呃,不是你給我福利待遇麽”?唐玄愕然停止了思考,望著龍呈均那張親切的臉。
“你我之間,何分彼此?來,點上,點上”,這次,五洲大統國龍呈均,親自為,被強行任命,稀裏糊塗上任的唐監洲,唐玄先生,點燃了一支煙。
龍呈均沒有說要黃金做什麽,他擁有天下,卻“窮困潦倒”,四處都是龐然巨大的開支,四處都是元素耗竭,無能為力的愁思;
唐玄毫不在意的點頭,當然不是因為那個他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的監洲頭銜。他沒覺得自己一窮二白,也不覺得自己如何富有。對於貧富,他沒上心,也沒概念。
他曾有著神桃桃心二玄劍,有著三玄指環,大宇至寶白土;有著清蛙吐絲,如今更有著整片黃金沙灘。
他不小氣,反而很大方。身邊有的,喜歡,就送了。寶物如二玄劍、俗物如鏡湖居一號,如消費卡,如現在的五噸黃金。
無關乎其他,隻因聊得來,也許還有一點原因,大家都很落寞。
想到蕭紅顏以及蕭家,唐玄臉上的表情更加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