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萬蟲度淵
六點時分,北擎邑再無鍾磬之聲。隻有戰鼓聲聲,戰鼓隆隆。
戰鼓聲響徹北擎邑的蒼茫天地。
“死小子,你在看什麽”?蔡姚攥著引雷鏡的柄,也隨著唐玄的目光望向東方。
“鼓聲現在未停,說明以玄女庵為中心那裏,蟲子已經開始開始動了”,唐玄深邃的目光望著遠方紅光隱現,隻是靜靜的看著,也隻能靜靜的看著。
“切,說的如何如何,還不是連條蟲影都沒有看到”!蔡姚這句話說的很委屈,她已經手癢癢好久,好久了。這裏啥都好,就是沒有雷脈子弟那種天天打架鬥毆的快樂,所以就少了很多樂趣。
雷隱一脈的每個人本就天生躁動、熱血,蔡姚尤甚。若非這裏有唐玄,她早就跑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總是有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唐玄摸著蔡姚紫黑閃光的刺蝟頭,眯著眼睛道。
孔仙仙出事兒的時候,他就有這種不安感。那種感覺與現在的不安感相似,也有不同。不同之處就是那時候心很疼。現在回憶起來,心還疼。
他心裏裝著的東西越來越多:逝者的思念;離著的牽掛;還有對遠在萬星堆的蕭紅顏的擔心。。
唐玄是衛士,如何做衛士,如何做好衛士,沒人教他。用公三的話來說,你都是拿薪水的人了,也成年了,該主動的時候,還等著人教?還當現在是公元時代?別忘了,現在可是一切都到了止境的紀元時代。
現在的人們,不再去追求新名詞、新概念、新噱頭、新玩法、醉生夢死。。。更多的是筋疲力竭、疲於奔命,每天能夠活著睜開雙眼,便是值得慶幸的事兒。
越來越多的人把老祖宗的東西撿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在談論著“道”。元士有規則之“道”,商士有經營之“道”,衛士有修煉之“道”。
天下三士有高低,但這並不妨礙這樣一個真理:大道至簡。還有就是:老祖宗,是最接近本源時代的一批人。
所以,唐玄最多的時候,就是讀那本衛士手冊。按照上麵的規範、規則守衛好自己的2997關口,這是時代賦予人的天賦本能-遵守規則。
過去,我們曾經有越來越嚴謹的規則,曾經有越來越完善的製度,但因為人性多變,還是有人鑽營、取巧,甚至違背。
紀元之後,僥幸活下來的人一代一代繁衍至今,都知道這樣一個事實:自然並不可愛,風光並不優美。
自然成災、自然狂暴、自然泛濫便是最好、最具約束力的規則。若不遵守共同製定的規則成為群體的一部分,轉瞬便會被無情的吞噬。
“哢擦”,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聲在唐玄耳邊響起,打斷了他的沉思。
蔡姚高舉電蛇燎繞收縮的引雷鏡,望著迷失深淵方向,撇著嘴。
唐玄看著鋪滿迷失深淵的淡黃色雪殼上,出現的兀自冒著焦煙的大洞,不由得啞然失笑。
“蟲啊,蟲!快點來吧”,蔡姚吐出一口帶著電絲的濁氣,一身白衣,黑色肌膚發亮,眼睛滿是欲求不滿。架也沒得打;唐玄也沒到手,這日子可咋過?
“唉?對了,我好像有好幾天沒見到鬼見愁和肥雁了,跑哪了”?蔡姚稍微舒緩一下情緒,才覺得茅屋這裏似乎少了兩個成員,而自己少了兩個玩具。
“大概迷路了吧”,唐玄咧嘴道。
“哦,這麽不小心啊?不行,回來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他們,死小子,你不準攔著”,蔡姚眯眼道。
唐玄神色鄭重,用力點頭。
……
…… ……
玄女庵內,旗幟獵獵。
數十麵膜徑三米,上下蒙獸皮的特大號戰鼓,置於鼓架上。數十名身著紅色袈裟的僧人半裸著胸膛和手臂,揮舞著巨大的木製鼓槌,整齊而有節奏的敲擊出震天的鼓響。
戰鼓聲不停,衛士不下城。
玄女庵上的城牆依舊高聳,東西延伸上麵布滿了背刀挎劍的衛士。
狂風呼呼,卻吹不散籠罩在迷失深淵上麵的霧氣。
“開始了”,密切關注迷失深淵動向的陸茗眼睛一亮,指著前方小聲道。
朦朧的霧氣,不光遮蔽了迷失深淵,還遮蔽了深淵後的蟲巢巨峰。隻有那黑糊糊的峰尖,若隱若現。
負責瞭望的衛士舉著全天候望遠鏡,修為高深點的雙目泛起神光,都注視著遠處的峰尖。
每一個峰尖上,都出現兩條長約五米,粗有一米,通體黃色,形如蚯蚓,帶著長長觸須的怪蟲。
兩條怪蟲先是昂著頭,望著南方的北擎邑,尺許長的大眼睛發散出蒙蒙的黃色光輝。
“吐沙蟲”,有衛士低聲驚呼。
“數百山峰,近千條吐沙蟲,媽的,真恐怖,真嚇人”,聲音帶著恐懼,是經年守衛在北擎的“老”衛士發出的歎息。
“北擎,子母吐沙蟲出現了。雖說這麽多蟲巢巨峰,注定出現這麽多吐沙蟲王,但這數量如此多,還是讓人覺得做夢一樣”,陸茗歎了口氣,捋著胡子,目光充滿深深的憂色。
“到了祭拜的時間了。誰能想到,這些醜陋怪異,一點道理不講的蟲子,比我們人類更懂得禮節”?曲流觴的風氅在風中瘋狂的擺動,但她的聲音卻平淡而穩定,似乎是在說蟲子,又似乎是在自嘲。
“降雪,封淵,儀式,萬蟲度淵。四十九天呐,北擎,雖然我們準備的很充分,但老朽還是覺得無法心安呐”,陸茗苦笑著道。這囉嗦而又講究禮節的蟲子有多難對付,他可是知之甚深。如今這麽多蟲巢巨峰,比之去年多了數倍不止,如何能讓他心情平靜。
曲流觴輕輕撫摸著二玄劍的劍柄,微笑道:“天不絕人,唯戰而已”。
“媽~”,站在曲流觴身後的溫笑輕輕扯了一下老娘的衣袖。
望著女兒幽怨的眼神,曲流觴微笑逐漸僵硬,緩緩鬆開了二玄劍的劍柄。
圓覺忽道:“彌陀佛,北擎,五洲會議您和龍統國都說了什麽”?
曲流觴道:“怎麽?和尚也有好奇心”?
圓覺雙掌合十,微微低頭道:“如此五洲,誰可置身事外”?
曲流觴道:“曲流觴在,北擎在”。聲音淡淡,但有說不出的堅定意味。
圓覺閉目輕誦佛號,張道燃眼中閃過一絲微光,金斷崖握刀的手緊了緊,周圍一片肅穆。
鼓聲依舊,對麵就是與人爭奪生存空間的死敵,城牆上戰意流淌。
……
…… ……
蟲巢巨峰,高數百米,而子母吐沙蟲王尾巴支地,身軀逐漸高昂,眼中黃芒更盛,直直噴出數丈。氣勢驚人望之如萁據高峰上的神龍。
“嘶嘶~”,數百巨峰上,近千吐沙蟲張開大口,露出滿嘴細碎的小牙齒,發出刺耳的尖鳴。尖鳴聲整齊劃一,穿破虛空強烈的刺激著站在城牆上每個人的神經。
這種聲音穿透力極強,生命力也極強,就是震天的鼓響都無法奪其光彩。刺入耳膜,震撼人心,經久不絕。
刺耳的音波,使得城牆上修為稍差的衛士耳中轟鳴,腦袋發沉,麵孔皆變得蒼白,不得不戴上事先準備好的耳罩。
尖鳴聲中,它們的身軀緩緩低俯,宛如朝拜。巨峰亦在尖鳴聲中顫抖著。
吐沙蟲身子逐漸抬高,低俯,尖鳴,重複著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它們再次高高昂起了身子,大嘴越張越大,越張越大,對準了迷失深淵的方向。
“嘩,沙沙沙,呼呼呼”,近千吐沙蟲的大口中,狂噴出黃色的沙流。沙流借著風勢,撲向迷失深淵。無數沙龍轉瞬即至,覆蓋了深淵上的雪殼。
無數大口宛如打開了閘門的高壓水管一樣,不斷的噴吐著沙流,噴吐著。居高臨下,宛如一條條從天垂落的黃色小瀑布,風一吹,變成漫天沙雨。
北漠濟洲的沙與迷失深淵的沙連接在一起,而北漠的風也動了,順著沙漠的邊緣,刮到迷失深淵之上,借著沙,吹到了北擎邑的城牆根兒上。而沙也借著風,堆積到了城牆根兒上。
一個小時之後,深淵、城牆根的沙已近四尺。
吐沙蟲終於結束了吐沙,開始跳起了舞。子母之間直立著身子,糾纏到了一起,來回扭動著,發出有節奏的嘶嘶聲。
漸漸的,它們身上都泛起淡淡的黃芒,這種黃,不再昏暗,而是變得晶亮起來,使得昏黃的沙,黑暗的峰都被浸染的璀璨起來。
漸漸的,它們的身軀糾纏在一起,宛如合二而一的黃金塑像一樣,尾巴開叉拄著地麵,脖頸糾纏著,兩隻頭顱向前,凝視著深淵、城牆、北擎、中洲。
漸漸的,它們柔軟飄搖的須子不再擺動,也凝固到了空中。
最後,它們身體的金色宛如流動一樣,緩緩滲入到蟲巢巨峰之中,數百黑暗的峰,變得璀璨光明,宛如黃金一般矗立在深淵之前。
嘶嘶,嘶嘶。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天地間充塞著讓人頭皮發麻,渾身難受,恨不得割了耳朵的難聽嘶嘶聲。
聲調此起彼伏,裏麵包含著太多的情緒:興奮、決然、哀痛、向往。。。。
但蟲子的情緒注定不會被人類所理解的,正如它們也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一樣。
飛、鳥、蟲、魚,定期泛濫成災,宛如上天對這個星球的最後的詛咒。
……
…… ……
“關頭兒”,26號關口中,一個年輕的司炮手輕聲叫道。
“嗯”?賀全洲嗯了一聲,但舉著望遠鏡的手依舊穩定,死死盯著對麵變成金色的巨峰。
“怎麽不派人事先毀了這些蟲巢巨峰,這樣不就可以避免蟲災了麽”?年輕的司炮手帶著耳罩、臉色蒼白的不解問道。
“就你小子聰明”?賀全洲閑著的一隻手砰的一聲,砸在他頭上。
“哎呦,別打了,再打我真的跳下去自己弄死自己得了,這叫的也太讓人無法承受了”,司炮手捂著頭,這一下可不輕,不過好像耳鳴的感覺輕了些,腦子也沒那麽難受了。
“你呀,新來的不知道情況。每一次蟲災之前,都會派大批人手與濟洲那邊展開聯合行動,就是想毀滅蟲巢。但他麽的你說怪不怪,蟲巢明明就在迷失深淵的對麵,很大、很清晰、坐標明確。但派出去的兄弟,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深淵兩頭對望之下,這邊可以清楚看到蟲巢,看到對岸的兄弟,但一旦身處對岸卻就是找不到。。就連曲北擎親自帶隊,張真人啊,圓覺大師啊統統出動,都是找不到呀,找不到。你說氣人不”?一名衛士笑著道,雖然笑得有些難看,但笑得出來不光要有雄厚的元氣,更要有相當的經曆才能做到。
司炮手望著淡定的老衛士,露出羨慕的眼神,腦袋又開始刺痛、迷糊了起來。他下意識的用力捂著耳朵上的耳罩呻*吟道:“關頭兒,要不你再給我來一下?與其被叫聲折磨死,我寧願被你捶死”。
“砰,砰,砰砰砰”!賀全洲拳如雨下。
“好、好、好、好”,“砰、砰、砰”。。。。。。
“哎呦,尼瑪!我。。說。。好。。了”。
26號關口,與玄女庵主城牆陣地間隔不過1800米,雖然不如玄女庵對麵那裏蟲巢林立一層挨著一層,但對麵也矗立著五座蟲巢巨峰。
每個隘口一個高掛的雪亮球燈;每個隘口一個巨大前伸的炮口,旁邊滿是各色標明型號的炮彈箱;每個炮口旁一名司炮手,一名瞭望手,一名填彈手,三名身強力壯的衛士負責搬運炮彈。
嚴格的講,這些和炮相關的人,都是有技術的元士,而技術卻是需要培養的。商士能發財;元士有培訓;衛士確實慘了點,要自己掙命,尤其是唐玄那種所謂的武道第三境。
與此同時,更有五百餘名僧、道、武的衛士負責守護在旁。
這樣的陣容,遠不是唐玄那一窮二白的2997所能比擬的。
賀全洲,武道人王境-巔峰,善使一把大刀。這樣的實力,足以在重要隘口做一個關頭。
至於武道先天,清虛道清虛,佛道佛祖境,這些人太少,太寶貴。一般作為機動人力,在北擎曲流觴的身邊等待指令。
再至於聖道,唉!聖道無需入士,算是五洲的一個慣例與傳統,即便新的四洲公約,也是將這一條寫了上去。
無論如何,有些東西是要尊重的,有些人是要保護的。
這是任何年代都要具備的堅持。
而有了堅持,無論對錯,絕境便不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