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問君何為苦
冬臨茅山,銀裝素裹中見綠,霧鬆朦朧中飄情。星月淡淡,山嶺綿延,山林空寂,隱約可見老鵝、茅山雞、茶園鴨夜遊其中,撥草尋食,被蜿蜒前行的汽車燈光驚的不安而起,咕嚕兩聲快速散去。
茅山地處句容市,是地道的江南魚米之鄉。東連鎮江,西接南京,曾被稱為“寧鎮糧倉”。而在句容東南部的茅山,最高峰大茅峰海拔不過372米,相比湖北武當山,四川青城山動輒1200米以上的高度,它隻是個小山包。
唐末五代杜光庭在其《洞天福地記》卻將茅山列為第一福地,第八洞天。其原因:傳說山下遊龍走動,山上雲霧蒸騰,山形若龍,山勢起伏如龍行天地。
人長得好那是優勢,山長得漂亮也就成了品牌。再加上此山陸續出了陶弘景,劉混,三茅等名人,甚至抱樸子都曾在此煉丹求仙,茅山因此聲名大盛,曆久不息。
安公子那輛豪華專車此時就穩穩行駛在這片如畫天地的山路之間。專車當然是豪華舒適的,但越舒適的車,就越讓暈車的人暈。
唐玄一身黑衣滿是焦痕,背上背著黑布包裹的二玄,正和安雨軒各自選個不錯的蹲位,在喜客泉邊瘋狂嘔吐著。伴隨著二人的嘔吐聲,喜客泉湧起一連串的氣泡:嘔.……咕嘟嘟。
淩晨四點多,是沒什麽人有興致到這深山野林來觀賞這二人嘔吐的場景,就連山上的道士們也安眠了,鍾停鼓息。
所以,二人此起彼伏的嘔聲雖激蕩刺耳,空山中傳出老遠,但也無人打擾,可以盡興。
良久之後,艱難起身的安雨軒,不好意思的扭頭對著同病相憐的唐玄笑了笑,左手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襟,右手緊了緊手中的劍。
劍名“江湖”,萬金打造。平時一直在專車的後備箱內,蓄勢待發。
走之前司機交給了他,他要用劍。
法治社會,人人平等,安公子也不會明目張膽的拎著管製刀具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隻能讓司機開著車,跟隨著他的腳步。
腿傷其實算不了什麽,孔老頭看似凶神惡煞,但下手極有分寸,既給了老光頭麵子,也起到了震懾登徒子的作用,這就夠了。
安雨軒痛的是心,失的是尊嚴,他不好意思的笑著,臉上卻沒有笑意,劍眉緊鎖著,心情複雜的望著也已經起身擦著嘴角的唐玄,心裏猶豫著:想安撫受傷的心,無疑打一頓眼前的男人,證明自己是優秀的,孔老頭和孔仙仙瞎了眼才看不上自己,又或者被他打一頓,證明自己失敗是情有可原的。
但,但貌似他們現在好像是朋友了,而且這個朋友在他內心中,還是不可多得的那種。說是切磋,那也太突兀了,以他此時的心境,全沒有那種切磋時候的客觀公正執著癡迷的態度。
幹,還是不幹?幹要怎麽說?
唐玄望著一身白衣飄飄,劍身捏的咯吱吱直響,神情有些扭曲的安雨軒,笑了笑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想要幹什麽,我懂。不過你的腿?”
安雨軒眼睛紅了,世間什麽最難求?是知己。
安雨軒搖了搖頭道:“我的腿沒什麽”。他的頭發很短,聲音有些嘶啞,嘔吐殘留的水漬,在那身雪白的中山裝的前襟上,留下了點點晶瑩的冰珠,冰珠起伏,在喜客泉旁有寥寥數個豎起在岩石上有些昏暗的夜燈,燈光照耀下的冰珠宛如凝滯的淚。
唐玄笑了笑道:“出劍吧。”他的心情也有些激動,練了幾十天,也想驗證自己究竟有幾把刷子。僅僅驗證而已。
安雨軒深吸一口氣,身上散發出朦朧的黃色光芒,右腿腳尖輕點地麵向前,呈虛步,左足橫向,左腿彎曲下蹲,上身筆直,右手腕彎曲,右肘沉,劍尖指向自己的眉心,左手劍指向天,劍尖,鼻尖,右足尖,三尖成一線:寶劍清鳴出鞘,劍名江湖。劍式:縱情江湖三十六式。
安雨軒輕輕點頭,沒有說話,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切磋和打架可不一樣,打架拔劍就砍,劍鞘往前丟還可以當暗器。但切磋,需要有一個準備的過程,而他這第一式:禮敬如來,便是表示對對手的尊敬之意。
唐玄暗自讚歎了一聲:人漂亮,劍式漂亮,一身佛道內功,用的也是禪門大韋陀劍的起手式。對於諸多內功流派,劍法劍式,拳法拳式唐玄很懂,懂歸懂,他修的是玄道,走的是己道,練是不會花時間去練的。
背上帶著封皮的二玄取在手中,想了想還是沒有將外麵的包裹打開,對麵的可是鋼鐵,二玄再牛也是木製,還是帶著保護膜保險些。
二玄握在背後,一股淡淡哀思從唐玄的內心湧現,渾身玄玄氣湧動。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唐玄背後竄出,口中憨叫道:“小子,吃我一個大霹靂”。
有人要打唐玄,這在蔡姚心中,是絕對不允許的。引雷鏡高舉,電光激射,下了死手。
安雨軒腿傷未愈,悲苦心情下支撐的式子把持不住,急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麵上。
而唐玄見勢不好也收起劍式,向前奔去,阻止了蔡姚第二擊。
唐玄揉了揉蔡姚的刺蝟頭,沒好氣道:“我們不是打架,是切磋,我以為你明白”。
蔡姚道:“是點到即止那種?”生死相鬥,傷殘結局類的切磋她見的多了,點到即止類在老家也有,但沒有意思,沒血性,倒是不多見。
唐玄無奈點頭:“嗯”。
蔡姚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道:“大傻子,那可隻許贏不許輸哦”然後又道:“輸了我就幫你弄死他,看這白衣白小子我就不爽”。也不知道他是不爽安雨軒還是討厭白色這個顏色,或者兼而有之。
安雨軒有些呆滯的望著眼前的冒著青煙的大坑,想象著被那一個大霹靂擊中的後果,心中的悲情少了許多,慶幸多了不少。
唐玄道:“安兄,可以開始了”。唉,麻煩,還得從新擺姿勢。
安雨軒拍了拍屁股上的水漬,也沒有了“禮敬如來”的心情,竄步上前,長劍一擺,直刺而出,速度如電,黃芒大勝,帶著隱約的佛音:縱情江湖三十六式之電光火石。
唐玄並沒有理會急速臨近的劍尖,更沒有理會安雨軒的劍式為什麽從大韋陀劍忽然就變成了西洋劍式的散手劍招,他的起手式-哀思依舊綿綿展開。哀思不盡,如何凝望花滿樓-追憶!
安雨軒的劍式艱難放緩,在劍尖已經刺破了唐玄的衣襟,即將刺破他皮膚的時候,他勉強收住了劍式與劍意。電光火石講究的就是一個快,式子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那種一往無前的決絕和氣勢,豈能說收就收?安雨軒的嘴角溢出了血痕,內氣在體內激烈的衝撞著。
但他還是收住了,再不收住,他就殺人了,殺完了還要被虎視眈眈的黑小子大霹靂劈死。這是同歸於盡麽?這是切磋,這是友好的切磋,唐玄是他麽的啥意思啊?
閉目哀思的唐玄睜開雙眼,吐出一口濃鬱的白氣,淡然道:“這是我二玄劍式起手式:哀思,來接我第二式,花滿樓!”
安雨軒嘴角流血,強忍內氣激蕩帶來的內腑疼痛,愣愣的望著唐玄咬牙道:“你這爛招,是老子十年前就不用的了!你好賤!”
我這都結束了,你那還沒開始?切磋要真誠,不要狡猾,這他馬跟鬼的切磋!
唐玄卻似乎沒有聽到安雨軒的幽怨一樣,二玄劍式展開:花滿樓,仙仙,老桃,蒼梧,清溪垂釣。
呼,收式!二玄重新背在了背上!
現場時而密集,時而稀疏的“啪啪啪”撞擊聲方止。
安雨軒倒在地上,白衣髒兮兮的,寶劍早已不知道飛到了哪裏,臉上幾道清新的淤痕,身上淤痕更多。
他不管不顧的隻是神情呆滯不停喃喃著:“你好賤,你好賤。。。我剛才怎麽就不一劍捅死你。。”
你好賤,這是安雨軒給唐玄的第二個定義,雖然唐玄也很無辜,我的二玄劍式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啊。
唐玄扶起安雨軒,一邊幫他拍打身上的灰土,一邊道:“安兄莫在意,你輸也不過輸在劍意之上,劍式上,我不如你”。唐玄這麽說不過是為了怕安雨軒太過難受,信口胡說,剛才他忘我沉浸在二玄劍式的世界裏,外界的一切根本理都沒理過。
唐玄此時對玄道,對二玄劍式更加的滿意:安雨軒,劍孤?敗的如此淒慘,練下去還得了?這可是我唐玄自創的!雖無爭勝之心,但玄道和二玄劍式都是他的“孩子”,驕傲!
蔡姚黑臉興奮的紅了,看唐玄的眼神雖然沒什麽崇拜尊敬,但親切,而看安雨軒的眼神充滿著鄙視。這種眼神不停的在安雨軒身上上下掃射著,無孔不入,似乎比大霹靂更加難以抵擋。
唐玄有些興奮,再加上安雨軒畢竟是受害者,於是有些刹不住車一樣,喋喋不休的安慰著被揍的渾身疼痛,精神幾近崩潰的安雨軒。
眼神攻擊加言語折磨。
安雨軒哭了,心中的不平和悲苦沒了,如雲煙般散盡,有的隻是無窮無盡的委屈。一邊哭一邊想:冒冒,茂茂,快來救命!再不來,你安大哥,安劍神,當命絕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