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為誰辛苦為誰忙
楊司鋒最終發現，不是人心太險惡，而是自己太陰暗了。
可當時，他確實是鼓起莫大的勇氣才站出來說話的。
因為，就算這些人全部都是壞人，但他們總有活下去的權力。
他們因為楊司鋒的一句話，跑到這裏來投奔於他，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凍死，這不符合他善良的本性。
可是，太多曾經熟悉的見聞，一再的拷問他的內心。
這些走投無路的、已經被武鬆等人冠以壞人的稱號的逃戶們，他們會不會這樣問楊司鋒：
“我們是窮人，你們就該來幫助我們。”
或者是說：“騙子，說好的來這裏是管吃管喝的，為什麽到了這裏之後還要我們自己去幹活？再也不信你們這些狗官了。”
這樣的話語，楊司鋒曾經不止一次聽到過。那裏，這樣已經被貼上壞人標簽的逃戶們，他們也是這樣的人麽？
可是如果不把他們號召起來，他們準備出來的窩棚，最多也僅一千多人居住，他們總不能真的看到其它的人們在這大冬天裏露宿在外。那麽，他們的命運多半就是活活凍死了。
那還不如他們繼續呆在深山裏，好歹他們還有個能擋一點風的窩棚可住呢。
“老爺，咱們自己搭建住的地方，這當然沒什麽問題，可是，能不能讓我們吃飽一點，還有，家裏的老人和孩子，能不能有人幫我們照看一下。”楊司鋒有些意外，他從逃戶們口中，聽到居然是這樣的請求。
人心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壞，看來，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這個你們盡可以放心，老人和孩子會被安排住到房子裏去，女人們也會被安排做飯或者照顧小孩，你們若是對官府不信任的話，可以派出幾個代表來監督他們執行。至於沒吃飽的事，不是不讓你們吃，是怕你們撐壞了。所有跟本官一塊進山砍樹的壯丁，每個人都可以領取一個飯團，大家排好隊，都不要擠，領了飯團就跟本官一塊出發。”
“沒能不信任官老爺呢，若是不相信老爺的話，我們就不會帶家人來投奔了。”某個逃戶訕訕地說道。楊司鋒都這麽說了，哪怕他們原本有點懷疑的，現在也不好意思再說了。
這回，剩下的壯丁們沒再插隊，依次各取了一個幹飯團，一邊啃著，一邊跟在了楊司鋒的身後往附近的山上走去，撇去老人和孩子及婦人後，仍有一行多個人的隊伍，也是浩浩蕩蕩、蔚為壯觀。
老人和孩子及婦人們留了下來，這裏有梁山軍的人，將他們帶到牛家的院子裏，楊司鋒已經下令，專門騰出了幾個院子來安排這些婦孺老幼們。而他自己，則不得不和關勝武鬆這幾個粗漢們擠在一個狹小的院子裏，每天裏將除了忍受關勝的腳臭之外，還得忍受著武鬆睡覺了之後的呼嚕直響。
也不知道武鬆的媳婦是怎麽忍受的，總之，楊司鋒是一聞到他打呼嚕就頭痛不己。武鬆也覺得自己好無辜，他又不是故意的。
然後沒有辦法，武鬆隻得每天裏強打起精神，先讓楊司鋒睡著了之後，他才入睡。然後，楊司鋒還得給自己耳朵裏塞上兩塊碎布，才能勉強的睡個覺。
楊司鋒帶領幾百名梁山兵士們，騎著馬兒奔跑在前，其它一千多個流民們則緊跟其後。
到了山前，軍士們開始分發工具：每個流民們都將獲得一把鋤頭或砍刀。獲得鋤頭的將要去挖煤，獲得鐮刀的則負責伐木。
楊司鋒一直處於緊張之中，所以，他連工具都不敢先發給人家了。流民們可比他的兵多，萬一這些人當中有些居心叵測的，拿起工具就砍他們，他們到時候找誰哭去？
然而他想多了。
剛出發的時候，不是沒有幾個小年輕，想要借故不去伐木，然而不要梁山軍的人出麵，就被幾個老人喝斥開了：“都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麽裝？隻要沒死就都得去，這可是替咱們自己搭建房子，你們憑什麽就想享受現成的。”
於是，幾個年輕的人們不敢再吭聲，老老實實的跟上了大隊伍。
當聽到了這一幕的時候，楊司鋒非常的意外，甚至還有些震驚。
這些人不是壞人麽，怎麽看來和自己知道的所謂良民差得太多啊。
他可記得另外一個場景：一輛運來給受災的民眾們搭建安居房的車子停下，正在玩麻將玩得不亦樂乎的年輕人，被要求抓緊時間卸運水泥，給他們建房子的水呢。
楊司鋒至今還記得他們理直氣壯的神態：“四百塊太少了？這麽髒的活，誰會去幹？”
然後，繼續心安理得的坐上了麻將桌，繼續玩得不亦樂乎。
人們的善行和好心，就是被這樣的人，一再的給傷害的：他們嫌錢少了，可是，誰又是該欠他的？
但從這群神色各異的流民的身上，楊司鋒卻感受了不一樣的東西。
於是，本能的也從某兵士兵中接過一把砍刀，揮舞起砍刀，瞄準某棵大樹砍去。
“老爺，這樣可使不得，”他才砍了兩刀，也隻是在樹底留下一道不深的痕跡，卻見一個老成的中年漢子急奔過來道，還把楊司鋒嚇得連退了幾步，心道，他想要幹什麽？
“老爺，這些粗賤活，由我們這些粗人來幹了，若是讓老爺來幹這活，這不活活的折煞我們麽？”漢子奔到楊司鋒幾步開外的時候，留意到了楊司鋒的窘狀，趕快止住腳步道。
“也罷，便由你們自己來吧，”楊司鋒倒是不矯情的把鐮刀遞了過去，“你們要相信本官的話，靠自己雙手勞動的人，本官一定不會虧待他們。但是，妄想不勞而獲的家夥，本官一定會教會他們如何做人。”
“夥計們，加緊幹啊，老爺都來親自陪咱們幹活了，咱們要是不努力，可就太對不起老爺了。”壯漢將鐮刀揮得飛快，不過片刻工夫，就已經在樹底部砍下好大一個豁口出來，還不忘了跟他的同伴們吆喝道。
楊司鋒暗暗的有些慚愧，他哪裏來幹了什麽活？他其實隻是做了一下樣子，但僅僅是這個樣子，就足以將這些壞人們感動。
是的，底層的百姓們，他們其實挺容易知足的，很多的時候，他們就隻需要一點哪怕是由不由衷的關懷，也足以煥起他們對生活的勇氣。
可是，人生很多的時候，他們哪怕連一點虛偽的關懷都得不到了，他們還哪裏來的勇氣麵對慘痛的人生？若是他們的訴求都能得到傾聽，又哪來那麽多不甘的走訪者？他們不想怎麽樣，他們隻是想讓他們的苦痛讓人傾聽讓人知道就好，他們哪裏是別人眼裏的所謂刁民。
可憐的是，許多不學無術的人們，他們不去解決老百姓提出這些問題的人，卻在想著如何解決這些提出問題的人們，結果，不知道，願意的自己拭目以待。
還好，這些逃戶們，可能沒什麽好人，但他們的表現讓楊司鋒還算滿意。
接下來，雖然他不需要親自下去幹活，隻需要背著手走來走去，讓人家看到他的存在，都會對他投來感激的目光。
是他自己太陰暗了，不但沒有人想要對他不利，甚至看到要倒樹的時候，那些男子們還會反複的提醒他躲得遠遠的，才會把樹推倒。
一千多個人，同時出動，砍了一下午的工夫，幾乎將一個山頭夷為平地。到天黑的時候，大家才停下手中的工具，雖然又累又餓，但沒有人叫喚什麽。
回去的時候，某個漢子再次製止了楊司鋒想要扛樹回去的舉動，反而還真誠的對他說：“老爺，咱們這麽多人，真的不差你這一點力氣了，隻要你好好的，讓我們這些窮人家有個指望，我們就千恩萬謝了。”
或許他們真的不是好人，但這話真的把楊司鋒感動了。身為父母官，他其實不需要做多少好事，隻需要不做壞事，或者少做壞事，老百姓們就會對他千恩萬謝了。
雖然楊司鋒隻是空著手來山裏走了一圈，回到齊東的時候，也是疲憊不堪。也顧不上斯文，就在大鍋裏舀了一碗專為他們準備的濃粥，一口氣喝了個精光。雖然沒菜沒油還沒鹽的，也覺得十分的香甜。
“倒是真難為了你這樣的紈絝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這樣把自己搞得這麽忙碌這麽苦累的，你到底圖個啥。”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幽幽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