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要吃商品糧了
何康平卻像是沒有聽到似的,神色依舊。
等周小滿與餘秀蓮去廚房做飯時,這才拉著餘安邦說體己話。
“援朝的事,多虧了你,”他拍了拍餘安邦的肩膀,“那幾天,我跟你小姑太傷心難過,沒管外麵的事,倒是累得你到處跑。”
餘安邦忙道:“小姑父太客氣了。咱們都是一家人,還分什麽你我。援朝沒了,你跟小姑也要節哀,總要過日子。”
何康平紅了眼,拍了拍餘安邦的肩膀,不再說話。
兒子過世,對他們夫妻是個沉重的打擊。
當時,他們兩口子沉浸在悲痛當中,壓根就沒有理會鞋廠的事。
哪怕鞋廠的領導鬧上門來,他們也不太想管。隻想快點辦喪事。
等喪事辦得差不多了,鞋廠的領導再次找上門,他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恨鞋廠領導不作為,恨老天爺對他們何家太狠心,更恨自己。
他就不應該讓兒子進鞋廠上班。
紡織廠,肉聯廠,紙廠,哪個地方不好進,非要進了鞋廠。
兩口子鑽了死胡同。天天坐在家裏抹淚悔恨。
偏偏何家表了幾表的親戚,不知打哪知道了他們兩口子手裏有個名額的事,三天兩頭上門。
他們煩不勝煩,索性雙雙請了假,躲到鄉下來了。
可他們算漏了餘家的親戚。
餘有倉家顯然是第一個得了消息的,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就上來攀交情。
蘇葉這個二嫂會說話,幾乎讓他們兩口子避無可避。
好在,大嫂劉秋香也得了消息來了。她一張利嘴頂三個,倒是讓他們夫妻倆鬆了口氣。
等餘家的幾個兄弟姐妹都來了,兩口子就已經麻木了。
你們送東西,我就收。至於這個位置怎麽安排,不好意思,還沒想好。
明明是他兒子用性命換來的鐵飯碗,憑什麽要交給別人。
兩口子覺得,兒子的命就換了這麽一個破空缺,他們替他不值。
這也是為什麽,明明他們夫妻二人愧對餘安邦,卻隻字不提招工的事。
可他們再怎麽不願意,也不能換回兒子一條性命。
等鞋廠的領導再次催他們給名單時,兩口子沒有多猶豫,就交了餘安邦的名字上去。
餘安邦這個侄兒,看著不算出挑。可他們夫妻倆一致認定,他的品性是最好的,也是最靠得住的。
以後他們老了,有個什麽病痛,需要侄兒幫忙,餘安邦絕對是第一人選。
“……姑父,進鞋廠有沒有什麽要注意的,我從來沒有吃過商品糧,不知道裏麵有沒有什麽講究。”
餘安邦的話打斷了何康平的思緒。
何康平不留痕跡地擦了擦眼角,打起精神與餘安邦說國營單位的事。
餘安邦暗暗鬆了口氣。
他並不擅長安慰人,剛剛小姑父那模樣,像是情緒又要崩潰,他隻能找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兩人一人說,一人聽,時間過得挺快,很快就開飯了。
吃了中飯,何康平就走了。
他隻請了半天假,還要回去上班。
等人走了,餘秀蓮對著各路菩薩連連拜謝。
“肯定是菩薩保佑咱們家,安邦有了正式工作,咱家以後就好過了。”
她的藥錢,也有了著落。
據何康平說,鞋廠的正式工,一個月工資有十幾二十塊,逢年過節,還有各種票據發。
與在地裏刨食比起來,強了不知多少倍。
周小滿也高興不已。
他們前兩天還在為生計發愁,沒想到,這麽快就有轉機。
“這是好人有好報,”周小滿私底下對餘安邦道,“要是沒有你主動包攬小姑父家的事,這樣的好工作,也落不到咱們家。”
最起碼,落不到餘秀蓮這一房。
餘安邦不置可否。
他當時幫著處理何家的事,就沒有想過回報。所以,何康平臨走前,要塞給他錢,他也死活沒要。
幾十塊錢,能為堂弟討回一個公道,他覺得值。
不過,有句話,他不敢跟任何人說。
鞋廠這樣的正式工作,他其實並沒有多熱衷。
不是他矯情,他去過鞋廠兩回,見過鞋廠是怎麽工作的,他覺得,自己可能受不了那個拘束。
再說,他搞投機倒把,一年到頭賺的,絕對不比吃商品糧少。當然,投機倒把是有風險的。
但是,高風險,高回報啊。他覺得自己能承擔那個風險。
當然,內心的抵觸,他不敢說出口。
家裏的經濟境況不過如此,他媽又生著病,別說隻是讓他做不喜歡做的事,就是讓他去坐牢,他也要硬著頭皮坐。
即便已經接受事實,要餘安邦裝出歡天喜地的樣子來,他也做不來。
餘秀蓮沉浸在兒子即將吃商品糧的喜悅當中,當天下午就開始尋摸給他做身新衣服,並沒有發現不妥,倒是周小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晚上的時候,她不免問他。
“鞋廠這樣的鐵飯碗,我看你好像也不是特別在意,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跟我說說吧。”
周小滿盡量用班主任談心的口吻引導。
餘安邦就如同被老師審問是否早戀的孩子,一口咬定自己沒事。
最後被周小滿逼急了,隻回一句話。
“你男人是要做大事的,做大事的人,怎麽能什麽都擺在臉上,那也太沒出息了。”
周小滿被噎得半死,隻好作罷。
當餘安邦要求“辦大事”的時候,就被她無情地拒絕了。
“養精蓄銳,才能去鞋廠幹大事。”
可憐餘安邦,吃肉不成,反倒被埋汰了一番。
因為餘安邦即將去鞋廠上班,餘家自餘秀蓮診出高血壓後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主要體現在餘秀蓮身上。
她覺得兒子既然要去吃商品糧,就不能再穿舊衣服,拿出自己的私房錢,要給他做兩身新衣服。
周小滿見她高興,也湊趣似的,提供了布票。
就這樣,餘安邦還沒去報道,整個生產隊的都知道他要去鞋廠上班了。
餘秀蓮太高興了,被人問起,隻添油加醋,仿佛餘家下輩子就吃喝不愁了。
也不能怪她,生產隊人多嘴雜。她不能上工是因為得了高血壓的消息,早就傳遍了。
隊上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充滿同情。
那不厚道的人家,比如彭家,就暗地裏說是餘秀蓮是上輩子傷天害理,這輩子不積德,才會得了這樣的病。
話傳話的,餘秀蓮當然也聽說了。她一方麵氣彭寡婦嘴巴毒,另一方麵,又恨自己身體不爭氣。
因為這些傳言,她兩天都沒出門。
等何姑父上門說,要餘安邦去鞋廠上班,她頓時就高興得不行。
別看她是個老實人,老實人也是有心眼的。
明明周小滿已經給了布票,她還非要去生產隊條件好的人家問,有沒有布票換。
不年不節的,要做新衣服,自然就有人問起原因。
餘秀蓮就趁機把兒子要去鞋廠的事說了。
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半天功夫,整個生產隊都知道餘安邦要去鞋廠上班。
餘安邦與周小滿知道這事,還是小寶放學回來說起。
餘安邦頭痛不已。
“媽,不過是去上班,又不是當國家領導,你這麽大肆宣揚,我怎麽還好意思出門。”
“這有什麽,”餘秀蓮不以為然,“又不是壞事,讓大家高興高興,怎麽了。”
“別人高興了嗎?”餘安邦無語。
“我管他們高興不高興,”餘秀蓮下巴一揚,“反正我高興了。至少再也沒有人說我餘家八輩子不積德了。”
餘安邦與周小滿絕倒。決定不再管這事。
隊上的人怎麽會高興,他們都快要酸死了。
尤其餘有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