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悲憤
周小滿在家裏坐立不安,卻半點不敢露出來。
家裏一老一小都指望著她呢。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索性鑽進地裏幹活。
自留地的辣椒又掛滿了,她提著黑膠桶,摘了滿滿一大桶。
又去把掛滿的西紅柿摘了。
為了不讓餘秀蓮東想西想,她把人拉過來,做辣椒醬與番茄醬。
有事做,時間就過得快。
天黑的時候,辣椒醬與番茄醬做完了,餘有糧也回來了。
周小滿發現,餘有糧眼眶下那對黑眼袋更深了,眼睛裏甚至布滿了血絲。
餘秀蓮卻是顧不得給他端水,就問起情況來。
餘有糧歎氣。
“援朝已經運回了家,何家現在正亂著。安邦幾兄弟留在何家幫忙,我回來還有點事情,交代好了,明天再過去。怕是還有的鬧騰。這個時候,你們在家好好的,別添亂。”
餘秀蓮捂著嘴,又開始抹眼淚。
周小滿卻覺得奇怪。
既然人已經不在了,不是應該馬上辦喪事麽。可餘有糧話裏,半句沒提喪事。
周小滿滿心狐疑地聽著餘有糧安慰婆婆,卻也沒有插嘴多問。
等餘有糧說完了要走,她找了個借口跟了上去。
見四周沒有人,這才把自己的疑問說了。
餘有糧臉上有顯而易見的驚訝,隨即又是歎氣。
“援朝死在鞋廠,廠裏現在還沒有一個說法,肯定還不能辦喪事。”
也就是,賠償金沒有談妥。
周小滿心領神會。
難怪餘有糧會讓餘安邦也跟著去縣城。還指望著他那不知道有沒有的朋友。
“我知道了,大舅,”周小滿道,“媽這裏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撫好她。還有小寶,他其實挺聽話的 。”
餘有糧疲憊地點點頭:“辛苦你了。”
有了準確的消息,周小滿心裏就有底了。
她陪著小寶寫完作業,又看著他洗漱好睡下,這才抱著被子去了婆婆屋裏。
餘秀蓮披衣坐在床上,愣愣地看著煤油燈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發現周小滿過來,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明明是個長輩,還要媳婦來安慰,實在是沒臉。
周小滿卻像是沒有發現她的尷尬,自顧自把被子鋪好,也坐在了床上。
“媽,安邦不在家,我一個人有點怕,我們說說話。”
“誒。”
餘秀蓮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滔滔不絕開始說話。
開始說的是餘安邦小時候的趣事,話題慢慢的說開了,又回到了餘秀菊的身上。
從她的話中,周小滿漸漸拚湊出於餘小姑的家事。
餘小姑雖然命好嫁去城裏,吃上了商品糧,可卻被公婆嫌棄。好不容易生下了一雙兒女,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又遭遇了公公婆婆的病逝。
雖說上頭少了兩座大山,可因為何父何母的去世,他們兩口子在肉聯廠的日子也越發艱難。
大樹底下好乘涼,大樹一朝枯萎,何家看似風光的日子,並不好過。
此時,何援朝又突然身亡,何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餘秀蓮說累了,慢慢地睡了過去。
周小滿卻是瞪大著眼,看著房梁失眠了。
她再一次感歎人生無常。
按理說,何家那樣的條件,在現在這個年代,是相當不錯的。
可世事無常啊。
聽說何援朝比餘安邦還小了三歲,青蔥一樣的年紀,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以後的美好生活了。
生死麵前,再無大事。
周小滿感歎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何家的氣氛,卻遠非餘有糧說的那麽簡單。
何援朝的屍體運回來,餘秀菊隻知道嚎啕大哭,何康平卻要忍著悲痛應付來人。
“援朝平時做事就很小心謹慎,絕對不會是因為他疏忽大意,才造成事故。”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鞋廠的張副廠長說道,“可事發的地方,我們去調查過。地勢平坦,有沒有別的障礙,隻能是何援朝操作失誤造成的。浪費了上百雙鞋子,我們也不計較,可傷到了人,這事,你說怎麽辦?”
張副廠長攤手,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何康平氣得差點衝上去打人。
可是,他知道,眼下就是把張副廠長打死,援朝也活不過來,事情也解決不了。
他強忍著悲憤,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張副廠長是怎麽判斷是我兒子操作失誤。但是,我們都知道,援朝是個再細心不過的孩子,如今,他遭遇不測,我們全家人都很痛心。隻是沒想到,他工作了幾年的地方,竟然不念及他的苦勞,反倒倒打一耙。真真讓人寒心。”
張副廠長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他訕訕地摸著鼻子,已經心生退意。可想到出門前,廠長交代的任務,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那個,何同誌,這件事情,確實是小何同誌操作失誤才釀成的,我們廠裏的領導經過討論,決定——”
“決定賠我們一個活生生的何援朝?!你們要是能陪,別說是傷了人,就是那幾百雙爛鞋子,我們都賠給你。”餘安邦安頓好來何家吊唁的客人,擋在了何康平前麵。
張副廠長一張老臉再也掛不住,他梗著脖子,嚷嚷道:“事情已經發生,我們又有什麽辦法。你這不是胡攪蠻纏麽。我早就說,何援朝這個小同誌思想覺悟有問題,當初招工的時候——”
“砰”——
一聲巨響,一條凳子在張副廠長麵前散了架。
張副廠長像是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隻瞪大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不滾,是不是想討一頓打?欺負咱們何家沒人?信不信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你,你嚇唬誰,現在是文明社會,你要敢打我,我就——”
對上餘安邦凶狠的眼神,張副廠長再也顧不上麵子,拔腿就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對何康平喊話。
“何同誌,你們家的思想覺悟嚴重有問題,我回去會與領導反映的。”
人被懟走了,何康平一個大男人,當著晚輩的麵,嗚嗚哭了起來。
餘安邦手腳無措,隻好蹲下身去,道:“小姑父,援朝的身後事要怎麽辦,你拿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