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家書一封盼歸人
羅尹離開驛站去為林家死去的三人安置墓碑,到了墳前,他將木碑插在墳頭上,找了塊大石頭重重的將木碑砸進去,以免被風吹倒。
做完這一切,看著燭火映照之下的兩座新墳,心裏突然有些發寒了,這大半夜的自己居然在這立墳,想想都覺得心底有些毛毛的。
不過轉念一想,這墳的主人變成了鬼,剛都一直在自己身邊呆著,現在自己怕個啥子。
回到驛站之中,將建好墳墓的消息告知了林絮兒。聽到消息的她有些黯然的對著羅尹行了個大禮,並誠摯的連聲道謝。
“多謝公子讓我林家三口能入土為安,讓我們不至於死後都無處安眠,大恩大德,絮兒無以為報。若有來生,隻願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以報大恩。”
“切莫如此大禮,小生受之不起,本就是順手之事,姑娘無需如此介懷。”羅尹趕忙將女鬼絮兒虛扶了起來說道。
羅尹看著時間已經很晚了,自己一天是又累又嚇的,隻感覺一陣困意上湧,便對林絮兒說道:“絮兒姑娘,這天色已晚,小生便先行休息了,明日還得早起趕路。”
林絮兒說道:“公子早些休息吧,小女子不需要睡覺,便在這裏為公子守夜。”
羅尹也不多言,就將大堂中幾條凳子拉了過來,做了一張簡易的床鋪。他跟林絮兒說了一聲,合衣躺下呼呼大睡了起來。
當第二天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陽光從敞開著的大門照了進來,將大堂映照的一片金黃。
羅尹四處張望了下,隻見林絮兒坐在遠離陽光的一把椅子上,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她發現羅尹醒來了,兩人目光相對,她趕忙低下頭移開了目光。
羅尹起身將昨天剩下的白米粥熱了熱,飽飽的吃了頓早餐。然後對跟在身邊的女鬼說道:“絮兒姑娘,我要走了。仙人要求我在今年八月前走到他那裏,如今已經是三月了,時間已經不多,我必須趕路去了。”
林絮兒早就知道他遲早要走,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低著頭弱弱的問道:“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羅尹看著眼前這個嬌俏的小女鬼,又想到了昨天被她那副慘死的模樣嚇的亂跑亂逃的情形,突然心裏一陣好笑。
“我答應過你會回來救你脫離牢籠,我定不會食言。隻要我能活著走到仙人之處,學到仙法,那當我修煉有成之日,定會回到這裏救你。還有那些殘害了無數人命的邪魔外道,我定會將他們斬盡殺絕,為你們報仇雪恨。”
林絮兒望著羅尹堅毅的臉,點頭說道:“我相信你,隻希望你能早日修煉有成回來。”
羅尹返回後院庫房,在不影響趕路的情況下,盡自己所能的帶上稻米和醃製好的肉食。因為他不知這死寂之地何時才是盡頭,自己必須做好一切準備,以免路上餓死。
帶上食物,背上書簍和行囊,他走到驛站大門口,對著林絮兒說道:“我走了,希望我們能早日再會。”
林絮兒突然問道:“還不知公子名諱,不知是否能告知於我?”
羅尹笑了笑:“小生羅尹。絮兒姑娘,來日再會。”說罷,抬起腳走出了這座鬧鬼的驛站,再次踏上了尋仙之路。
身後驛站之中,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個身影呆呆立在那裏,眼睛望著羅尹離去的方向,看著他漸漸消失在視野裏。
“絮兒祝願公子得償所願,修成仙法。隻希望到時,你莫要忘記你的承諾……”
離開了這座鬧鬼的驛站,羅尹繼續向東行去。他一路上省吃儉用,每頓隻煮上一小碗白米粥當正餐。因為他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走出這片不見一個活人的鬼域。
畢竟他身上攜帶著的糧食有限,必須精打細算才行,否則若是在還沒走出去的時候就吃完了糧食,自己就有可能餓死在路上。
又花費了近半個月的時間,在身上的糧食即將吃完的時候,他望見了一座村莊,望見了村莊上嫋嫋升起的炊煙。
終於看到人煙了,羅尹熱淚盈眶。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裏,他沒有看到過一個活人,隻看到沿路上無數的枯骨。見到唯一一個會說話的,還是一隻鬼。
這樣的地方,極度的壓抑,讓他的心情每一天都處在緊張和不安中。
現在當他終於走出來了,又見到生命的痕跡時,才發現能見到其他人的存在也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他緊張的心也終於可以舒緩一下了。
他隨即加快腳步走進了這個村莊,並在其中尋到了一戶人家,買了點吃食填飽肚子。在問清如今身處何地之後,他再次踏上了尋仙的征途。
時間消逝如流水,春天漸漸離去,夏日再次來臨,轉眼間時間已經走到了六月底。
這幾個月來,他一路跋山涉水,風塵仆仆,生怕誤了約定之期。沿途中不斷打聽著陵山郡所在,緊趕慢趕的終於來到了陵山郡所在的吳州地界。
踏入吳州,意味著他的旅程也快要走到終點了。
隻是一個月前,他身上所攜帶著的銀兩也已經完全用盡了,不得不再次幹起了代寫書信的活計,掙一點吃食和路費。
這一日,他來到了一處村莊,打算進去做下生意。進去之後卻發現,這村莊中幾乎家家戴孝,戶戶悲哭。
他不知道這村莊中到底發生了什麽禍事,竟讓整個村莊都陷入到了無邊的哀痛之中。
“代寫對聯,代寫書信嘍……”他大聲吆喝著招攬著生意,希望在這村中能賺上幾文錢或是賺到一頓飯。
在村中轉悠了一圈之後,正當他失望的準備離開前往下一個地方時,一個聲音叫住了他,“那個代寫書信的,你且等等。”
聽的有生意上門,羅尹趕忙停下了腳步,向著聲音來的地方看去。隻見叫住他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身穿一身孝衣,抱著一個大胖小子,正站在一處掛著白布的門口對他招著手。
羅尹走到女子身前,行禮說道:“這位大姐,可是要寫書信?”
女子點點頭說道:“正是要請先生幫忙寫一封書信,這路邊不方便,還請先生到家中來。”
進屋之後,這女子再次開口說道:“先生請稍坐,我去請母親來。”說著轉身進了裏屋,不多時一邊抱著孩子,一邊扶著一位頭發花白也一身白衣的老嫗走了出來。
她看著羅尹對那老嫗說道:“母親,這便是那位代寫書信的先生。”說著話扶著那老嫗坐在了羅尹麵前的椅子上。
那老嫗睜大了眼睛,仔細的看了看羅尹,說道:“這位先生看著倒是年輕的很,聽著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知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羅尹對著老嫗行了一禮,說道:“小生乃楚國西部人士,要前往陵山郡尋親,隻因途中盤纏耗盡了,不得不做這代謝書信的活,好賺些吃食和路費。”說罷,問道:“不知老人家是要寫書信給誰?”
老嫗拍了拍站在她身邊的那個女子說道:“寫一封書信給她的丈夫。”
羅尹從書簍中取出了筆墨紙硯,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桌上,花費了些時間研好了墨,提起筆對著老嫗說道:“老人家請說。”
“我兒孫進,見信安好。前日村中來人,說有同鄉帶口信來通知,你父親沒了,死在了不久前與叛軍的交戰中。我兒在前線務必萬般小心,切記好生保住性命。你媳婦秀蓮和孩子在家中一切安好,盼你早日歸來。”這老嫗思索了片刻,便口述道。
羅尹筆下飛快,老嫗剛說完便已將書信寫好,然後將寫下的書信念了一遍給她們聽,等她們確認無誤後才將信紙收入信封中封好,然後在信封上寫下收信人姓名。
一切弄完後,羅尹將書信交給了那一身孝衣的年輕女子,然後問道:“貴府中有親人仙去,還請節哀。小生在村中見到幾乎家家都掛著白綾,不知是何緣故?可是村中發生了什麽禍事?”
那喚做秀蓮的年輕女子哄著懷中的孩子,然後開口解釋道:“先生是外鄉人有所不知,這東邊東海王二十幾年前舉兵造反,四處攻城略地。朝廷調集大軍攻打,可惜二十幾年下來卻一直損兵折將奈何不得他們。”
“好不容易前段時間消停了幾年,本以為再也不打戰了。可是去年朝廷又來征兵,將我們村中上至六十,下至十四歲的男丁全部抓走送上了戰場,隻剩下我們這些老弱婦孺在家中苦苦等候。”
老嫗聽著兒媳婦的的講述,想到了傷心之事,眼中垂下淚來,接口說道:“上月傳來消息,朝廷大軍又打了敗戰,被叛軍屠殺了幾萬人,老身的丈夫也死在了叛軍手裏。這場仗打下來,村中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戰死,所以先生才看到村中的這番景象。”
那名叫秀蓮的女子聽著婆婆說的話,低聲抽泣了起來,眼中淚水泛起,順著臉龐滑落了下來。
“小女子的丈夫前年才與我成的親,沒過多久小女子就有了身孕,本來他還很高興的等著孩子出生。可是誰想還沒等到孩子出世,他就被抓了壯丁送上了戰場。如今家中隻剩下我們孤兒寡母艱難度日,因此盼他能早日歸來。”
羅尹聽著她們的故事,心裏一陣同情,勸慰道:“尊夫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回家。”
那老嫗歎了口氣,輕聲哭了起來,道:“前些年老身的大兒子二兒子就在戰場上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今連老伴也去了,要是小兒子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可讓我們孤兒寡母的如何活下去。這老天爺什麽時候才能給我們一條活路啊!”
羅尹心中歎息,不知該怎麽勸解了。凡人一生,就是如此脆弱,疾病、意外、瘟疫、戰亂,都能瞬間讓一個幸福的家庭支離破碎、家破人亡。
一路上他已見到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這不但沒有嚇住他求仙問道的決心,反而讓他更加的渴望成仙得道長生不老,以徹底擺脫生老病死的束縛。
他隨即問道:“不知這書信你們打算如何送去?”
那秀蓮停了下哭泣,抹了抹眼淚說道:“村中有鄉親時常去我丈夫當兵的地方做生意,到時候請他將書信稍去。對了,不知代寫這封書信要多少銀錢?”
羅尹看著這孤兒寡母,實在不忍心再收她們的錢了,便說道:“你們家中也不容易,這銀錢就不用給了,若能招待我一頓飯就足矣了。”
老嫗與婦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明白家中也實在拿不出什麽錢來,然後說道:“如此多謝先生了,請先生稍後。”
兩人進了廚房,看著幹幹淨淨的米缸犯了愁,那叫秀蓮的女子說道:“母親,家中的米麵早就給地主老爺交租交完了,隻剩下一些充饑的雜糧,這如何能拿來招待客人啊,況且人家先生還不收我們寫書信的錢。”
老嫗看著剩下的糧食,隻得說道:“將給孩子留的糙米取出些來,給這位先生做頓看的過去的飯,不要讓人家先生覺得我們不懂禮數。”
那女子有些遲疑的說道:“這糙米是留給孩子吃的,這……好吧,我去取。”
身在外屋的羅尹耳尖,已經聽見了廚房中兩人的對話。明白這孤兒寡母家如今已經快揭不開鍋了,僅剩的一點糙米還是留給家中幼子的糧食。
她們為感謝自己代寫家書,竟然將這給孩子留的糧食拿出來招待自己,這讓他如何下的去口?
他突然覺得剛剛實在不應該提吃飯的事,心裏一陣後悔。想了想,他從懷中取出了僅剩的二十幾枚銅錢來,全部放在了桌子上,然後背上書簍帶上行囊悄悄的離開了這裏。
等那女子端著碗回到外屋,卻見那裏早已空無一人,隻有桌上擺放著的二十幾枚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