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回:天命
雖說陸舒筠也是鮮少的聰慧過人,可畢竟年紀尚幼,沒說兩句就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開始往下吧嗒吧嗒掉眼淚。
她覺得委屈,可一句兩句又說不出委屈在哪兒。
她仿佛生來就不是為自己活的。皇長女要和韃靼和親,所以才受封公主,大昭最尊貴的公主也不過是一個今後要送出去的,為大昭韃靼“永世和平”而犧牲符號,冠冕堂皇;承歡公主要幫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爭儲君的位置,要能在父皇麵前說話有分量,所以要討父皇喜歡,要事事學明彧皇後,永遠籠罩在一個亡人的陰影下。
她活著究竟是為了誰?如今看來,總之是為著旁人,絕不是自己。
溫琪孌見她哭了,將手裏頭暖爐一把拍在桌子上:“我這是為你好……”
究竟是為了誰?
陸舒筠抹了一把眼淚,在溫琪孌開口再多說點兒甚麽之前就搶著道:“好了,兒臣告退。”說罷草草一福,轉了身撒丫子就跑。
陸舒筠邊跑邊擦眼淚,一刻不停,也不怕雪天路滑直跑到了坤寧宮門口,後麵兩個宮人都跟不上。
坤寧宮門口站著個裹著狐裘的小男孩兒——是陸士衙正站在那兒等她,見她出來,好高興朝她一招手:“筠兒!”
陸舒筠放下擦眼淚的袖子來,吸了吸鼻涕,也答道:“二哥哥。”
陸士衙換牙換得早,已經掉了兩顆門牙了,一張開嘴豁牙一覽無餘。他張著一張漏風的嘴對著她道:“你怎麽才來呀,大哥哥估計都等我們好久了。”待陸舒筠走近了,他湊近了看了看,發現陸舒筠的眼眶紅紅的,“筠兒你怎麽了?哭了嗎?”
陸舒筠一時半刻描述不清楚方才發生了甚麽,也覺得這話說給陸士衙不大好,自然答:“沒有,風大迷眼睛了。”
小男孩自然想不到自家妹妹的心思,不疑有他,拉著自家妹妹的手,道:“走罷,大哥哥還在等我們。”
一雙玉娃娃踏著雪去了。
……
程念容沒有料到她才生的小娃娃周圍會圍那麽多小腦袋——這群小朋友為甚麽會一起過來永和宮看陸舒笙啊?
扒在小床邊的陸舒筠和陸士衙不愧是雙生子,連神情幾乎都一模一樣,嘴微微張開,一副驚歎狀。
“好小啊。”陸舒筠盯著小床中熟睡的陸舒笙道。
“這……這是弟弟還是妹妹。”陸士衙撓撓頭。
“是妹妹。”陸舒筠扭過頭去與他二哥哥說道。
陸士衙皺了皺鼻子:“那我怎麽一點都沒瞧出來這是個妹妹的樣子,又沒有頭發。”
陸士衡頗為無奈地捏了捏眉心,這個動作和他那混蛋爹如出一轍:“你們兩個小時候都是這樣的。”
陸舒筠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哥哥,很篤定地道:“決計是妹妹,她叫舒笙的,和我的名字差不多。”
陸士衙覺得這個說法十分沒有說服力,抬眼望向自家大哥哥:“真的嗎?”
陸士衡對這個異常執拗的弟弟表示無奈:“自然是真的了,不信你去問程娘娘。”
程念容正樂嗬嗬聽一群小朋友辯論,冷不防被點了名,趕忙笑道:“承歡公主和大皇子說得對,是妹妹。”
“啊?”陸士衙滿麵失望,從懷中摸了半天,摸出把粗製濫造的小彈弓來“那我白準備禮物了,女孩子怕是不喜歡這東西罷?”
那倒未必,程念容心想。陸舒筠很快接上了話:“你去送給三弟弟嘛,我教你做個娃娃送給笙妹妹。”陸士衙皺著鼻子對著她皺了皺鼻子,道:“南才人不讓我們見三弟弟。”
程念容聽著好笑和顏悅色對陸士衙道:“不妨事的,等笙妹妹長大了,你帶她頑就是了。”
陸士衙笑出兩顆豁牙來。
聽到禮物,其餘那兩個小朋友這才想起來,趕忙也往自己身上掏去。
陸舒筠摸出個自製的布娃娃,陸士衡摸出一副畫來。
陸士衡微微笑了笑,站直了身子,已然快抽出少年人頎長的身姿來了,他語氣溫和,道:“這些個東西,都是我們自己備的,有些粗陋,比不得內務府采買的東西。不過是我們做哥哥姐姐的,拿給自家妹妹頑的小玩意兒,程娘娘莫要笑我們才是。”
溫琪孌生的兩個小崽子喜歡和自家大哥混在一處,很是學了幾分他身上那般沉靜內斂卻又溫文爾雅的樣子,想必這給小妹妹備禮物,也是陸士衡交代的。
這做大哥哥的,天生就是做大哥哥的樣子,程念容心道。
她開口對陸士衡道:“又怎會笑話,笙姐兒今後喜歡還來不及呢。我今日就替她謝謝哥哥姐姐們。”
程念容不知道一個小孩兒如何才能長成陸士衡這般,總歸不是件容易事。
幾個小朋友玩鬧了一會兒,便要各回各家,陸士衡照例送弟弟妹妹一程。
陸士衙好玩鬧,在前麵跑的飛快,時不時蹲下身來團一團雪來玩。
陸舒筠卻和陸士衡一同行走,兩人安靜了好一會兒。
陸士衙在前麵團起第三團雪的時候,陸舒筠終於抬起頭來和自家大哥哥說話了:“大哥哥,你說,我們活著是為了甚麽?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旁人?”
陸士衡斟酌再三,覺得自家妹妹這問題問的過於深奧了些,隻好答道:“我不知道。”
陸舒筠低著頭接著道:“以前有人同我說過,要認命,有些人生來要作甚麽,就是命中注定的。可是你看,笙妹妹她年紀還那樣小,她又怎麽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該做些甚麽不該做些甚麽。”
這話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她母後跟她說的。
陸士衡蹲下來,視線恰好能和陸舒筠平齊,他道:“要說是生來命就注定了,這話我是不信的。”
陸舒筠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家哥哥,並沒有說話,但顯然眼神替她表達了“為甚麽”
陸士衡摸了摸妹妹的頭,道:“就拿父皇來說罷。咱們家原先是大越的宣平侯陸家你可知道?倘若父皇當初認了命,隻想偏安一隅做蒙祖蔭的幺子,那恐怕無論是大昭,還是你我,都不會存在在這世上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