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回:功過
一群沒得手的刺客,並一個一拳把萬歲爺打出鼻血來的女修,一起五花大綁跪在堂下。
萬歲爺長寧王坐上首,五短身材的應天府尹端著個小杌子畏畏縮縮坐在一旁。
活下來的刺客被人搜了身,掏過了嘴,把一切有可能讓他們自盡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等到要摸那女修時,沒人敢動了,最後去王府找了個老媽子來,指導著摸了一番。
甚麽都沒有。
那小道姑從知道了陸冥之乃是今上後,就一直神情懨懨,全然沒了方才找陸冥之討錢時的凶神惡煞。
應天府尹對著陸冥之指認道:“那幾個男的微臣不認得,這個小道姑微臣還是認得的。她是安平巷子住的雲遊道人莫嗔散人的徒弟。”
陸冥之問道:“道號喚作甚麽?”
那女修一臉“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並不答話。
應天府尹拍著膝蓋大叫道:“大膽!萬歲問你話呢!”
那女修低著頭,道:“念容。”
陸冥之又問:“先前可有俗名?”
她又道:“程念容。”
陸冥之:“……”這名字起得可真省事。
陸冥之轉臉問向應天府尹,道:“既是雲遊道人,那可知道先前是從哪兒來的?”
“這……”應天府尹忙道,“微臣萬死,微臣不知。”
陸冥之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打瞌睡的燕齊諧,道:“她會說宣平話。”
燕齊諧猛然驚醒:“甚麽?宣平來的?”
程念容答道:“是。貧道無雙親,前朝建平年間,宣平戰火紛飛民不聊生,師父便帶著貧道南下一避戰火。”
隻是最後還是沒太避過去,還是見著了昭軍於江南平寧軍。
“你師父呢?”陸冥之幾次聽見她師父,卻根本沒見到這個人。
程念容道:“貧道已出師了,為不辱師門,師父便令我四處遊曆曆練,她自己也雲遊去了。”
應天府尹大喝道:“撒謊!你們師徒二人在應天府住了少說五年有餘,你師父不在應天府也早已三月了,怎還不見你出去雲遊。”
程念容長吸一口氣,麵露愧色:“貧道……沒攢夠盤纏……”
說實在的,陸冥之覺得這盤查戶口似的問法半點用都沒有,而且這女修問啥啥不知道,一看就和那群刺客不是一夥的,不然也不會對著他們大打出手。
要論罪,也隻能是論她給了陸冥之一拳這樣的罪名。
這罪名算不算數,還不是憑陸冥之一張嘴。
陸冥之揮了揮手,道:“行了,那幾個押下去嚴加審問。至於這位念容道人……放她走罷。對了……給她二十文錢。”
程念容聽見這二十文錢,一頭撞死在地上的心都有了,程念忽然抬起頭來,滿麵赤紅,焦急的喚了一句:“萬歲。”
陸冥之笑道:“怎的,讓你走你還不願意啊。”
程念容怔怔地看著陸冥之,仿佛在回魂一般,好半天才開口道:“願,也不願。”
陸冥之被這話駭的險些就從太師椅上栽下來了。這是他第二次從這念容道人嘴裏聽見和寧翊宸一模一樣的話了。
她和寧翊宸不像,生的一點兒也不像,如果非要說她生得像誰,那也許可以從她身上看出一點兒陸家白芷的影子。可這一刻,陸冥之就分明看見這個一身灰布的小姑娘和當年那個愛穿紅衫子、明媚至極的阿嬰重疊在了一起。
陸冥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心道,這是年歲大了,大白天還發起癔症來?他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問程念容道:“你願甚麽,不願甚麽。”
程念容直到此時,好似才思路才清晰過來,朗聲答道:“自然是願以無罪之身離去,隻是貧道雖處卑位,但也願為萬歲分憂,戴罪立功。不願便是不願如此簡單的離去罷了。”
陸冥之剛要道一聲好,就聽見程念容又道:“我記事早,還記得些小時候的事兒,我三四歲的時候就見過萬歲了。宣平靖遙門城頭上,百姓簞食壺漿,送玉麵小將軍出城。”她似乎對自己這段回憶頗為動容,雙手都微微有些顫抖。她雙手縛在身後,手撐不了地,就那樣支著自己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還望萬歲準許。”
那是十來年前的事兒了,對陸冥之也是一段很久遠的回憶。年少的時光總是被歲月漂洗得極盡溫柔,回想起來就是一陣一陣地戳心窩子,陸冥之猛然被個少年人提起自己的年少往事,一時間竟也動容起來:“準了。給她鬆綁。”
幾個人上前去給程念容鬆了綁,給了她一個和應天府尹一樣的小杌子坐。
陸冥之又問道:“既然說要為朕分憂,那又是怎麽個分憂法啊?”
程念容道:“萬歲此次前來,定然是為了開海禁之事奔波,念容雖不敢說能為萬歲效怎樣大的裏,但做個引路人或是馬前卒,私以為還是夠資格的。”
陸冥之順著她的話問道:“先前聽你說,你能算升官發財,姻緣生子,還能算算能不能在開海禁之後好好撈一把。如今詳細說說,是怎麽個撈法?”
程念容道:“如今要開海禁,首先是要在沿江的地方設港口。原先沿江那些個供漁民打魚,商人運貨的港口肯定不夠用,勢必要擴建。擴建需要土地,而那些土地,本是有主的,是屬於應天府的地主老爺的。”說到這兒,她狡黠地笑了笑,“但凡是種地的,那定然是覺得自己手裏的土地越多越好,哪怕是那些不用自己看莊子的地主老爺也不例外。他們自然會覺得,我有土地,年年生錢,可不比朝廷給一筆銀子劃算。那勢必是要敲朝廷一竹竿,撈好大一筆。”
這問題陸冥之不是沒想過,隻是不知道已經婦孺皆知罷了。
程念容又道:“我朝以‘懷柔’為主,不排除有奸人歹人借著這一點大做文章的可能性,而百姓也不過是一群慣會道聽途說的家夥,一葉便能障目。他們誰也不信,隻信自己那點兒淺薄的見識,到時若是有心之人攛掇,鬧起來恐怕不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