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回:和親
漠北韃靼一向是個不太靠譜的臣子。
說話向來不算數。當初大越剛建國時,那位高祖爺將韃靼打怕了,他們即刻俯首稱臣,縮在漠北當了一百來年孫子。可到後來大越國力虛弱,內部鬥爭不斷之時,又立即趁虛而入,撕毀條約翻臉不認人。簡直堪稱翻臉不翻書還快。那時候,逼得大越幾乎要和漠北韃靼劃江而治了。他們沒得意幾年,昭懿公主打回去的時候,他們在中原還沒囂張個十年呢。
待到大越末年,重文輕武,兵力不足,果然又縱著子民南下搶劫。
所以,陸冥之說的那幾句,絕對是大實話。
“既然你們漠北來的兒郎不拘小節,那朕說話也不妨直些。”陸冥之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意,晃著手中的酒杯,“我們大昭實在是不興放虎歸山養虎為患。”
“大汗要知道,有些事兒是命中注定的。譬如大汗的先祖在神策軍手底下做了一回手下敗將,那就一定還有第二回第三回。況且,如今在這兒的可不止神策軍,朕的嫡係軍隊還未領教過大汗,大汗若不介意,大可一試。”這話說的已經是很難聽了,倘若不是陸冥之和賁步爾臉上還笑著,那恐怕就是已經撕破臉皮了。
賁步爾臉上笑意不變:“啊呀呀,聽著我背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呢。萬歲才調了十萬軍去齊魯清剿順軍,如今寧軍又占了應天府,還不停地往你大招的西京去竄,那可是龍興之地啊,萬歲爺不可能不管不顧罷?這一來,京師還能剩下多少兵。我倒是想領教昭軍的厲害來著,隻是……這般情形下,不會算乘人之危罷?”賁步爾晃著腦袋,他那個叫墨爾根的小兒子也跟著很配合地晃著腦袋。
要是不聽這群人在說些甚麽,恐怕這麵子上看去,還真是一場其樂融融的家宴呢。
還真是別開生麵。
陸冥之算是知道了,這個賁步爾就是挑好了時機,專門趁著這種時候下手,好打他們一悶棍。
還真是嚇唬不成反被揭了老底。
陸冥之神色不變,依舊是笑著,口中道:“大汗以為,我大昭打了寧軍,就對付不了你們了嗎?”
陸冥之伸出一雙手來,手指修長,手掌上帶著薄繭。人的體質各有不同,陸冥之的尤為奇怪,就是那種極不容易曬黑,也不容易起繭的,燕齊諧總結為皮厚。這麽多年的滾打,很難得地沒給他留下過多的歲月痕跡,打扮起來依舊是個富貴公子。他道,“朕十四歲就在軍中過活了,胡人也殺過漢人也殺過這十年來,還沒有誰能攔過朕。”
“你說的對,你父親是大汗,你就也是大汗了。”陸冥之“哼”了兩聲,道,“可朕的父親,是為人臣子的,朕卻做了皇帝。你知道這是為何嗎?”
“別人不敢做的事情,我敢,別人做不到的事,我能。”這兩句話並未稱“朕”,卻是稱“我”,不隻是忘了,還是刻意為之,總在若有若無地提示著賁步爾,他這一身攝人心魄,震人心魂的氣質,並不是因為身上的龍紋直身袍,“大汗大可以試試能在有幸守在京師的昭軍中堅持多久。”
兵力自然是不夠的。
陸冥之其實不算太有底氣,隻是沒底氣也要裝作有底氣,裝著裝著便能假戲真做了。
尤其是在這種地敵方不知己方詳細情況的情形下,十分能唬人。
賁步爾看著陸冥之,二人自眼神之中便開始交戰了,空氣中沒來由的一陣子火星四濺,也不知會不會灼傷四周之人。
最終,賁步爾還是在陸冥之裝作十分有底氣的眼神中敗下陣來:“這就不必了,我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掂量的清楚的。”
陸冥之垂下眼瞼,笑道:“既然掂量得清楚,那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原先納的歲供,今年也一樣不許少。自然,我大昭也自然會看著大汗的麵子,對你們漠北諸部進行封賞的。”
賁步爾仿佛立即就忘了方才的不愉快,繼續露出一副笑嘻嘻的表情來,陸冥之沒來由的覺得這笑法有點兒像燕齊諧。再看兩眼,嗯,比燕齊諧欠打多了。
賁步爾道:“不知萬歲打算給我們些甚麽封賞?”陸冥之不知他這話何意,抬眼看了賁步爾一眼,隻見他接著道,“漢有明妃入匈奴,以一人之力,換兩邦安康,我實在覺得今人可以效法一下——既要封賞,不如換個駙馬爺來當當。”
陸冥之神色輕微地變了變,不大明顯,如石子入大海,微微濺起了兩圈漣漪,俶爾遠逝:“朕沒有姊妹,你若做朕的女婿,你不害臊,朕還害臊呢。”
賁步爾看了兩眼自己的兒子,小家夥再次平靜了下來,由身旁宮人服侍著用飯,賁步爾見此,不禁嘴角一彎,回過頭來對著陸冥之繼續道:“瞧萬歲這話說的,我又不是那沒臉皮的,給自己討個駙馬爺的封賞,我是想給我兒子討個駙馬爺的封賞呢。”
他旋即看向了陸舒筠,陸舒筠還是懵懂的年紀,聽不大懂周圍的大人都在虛與委蛇些甚麽,隻是覺得賁步爾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微微有點緊張,伸手抓向自己戴在頸上的赤金瓔珞圈,那縭頭上墜著一枚玉鎖,形狀別致,正是當初陸冥之給她那一枚。天可憐見的,這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已經是旁人砧板上的魚肉了,很難得的沒有被這宴席上奇怪的氛圍嚇哭。
賁步爾還待道甚麽,燕齊諧卻搶在他前麵開了口,他道:“世人皆道,妲己亡商,褒姒亡周,明妃入匈奴而安漢,文成入吐蕃而興唐。可倘若真是如此,隻要那些受苦的女兒家,便可以以一人聲譽擔天下人性命,那我們這些做父兄的,隻怕是連見人的臉麵都沒有了。許不許駙馬爺,不過是錦上添花之舉,大汗倘若是想討個公主去給你們雪中送炭,那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