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回:操勞

  順德府眾人完全不曾料到還沒退去兩個時辰的昭軍會再一次襲來,還在修城牆的兵士霎時間嚇得丟盔棄甲,還鎮定能站穩的細細看去也是雙腿顫抖不已。再加上城中有金業存的人故意放水,沒一會兒,順德府城便城門大開,昭軍踏入若踏無人之地了。


  章少龐較燕齊諧要矮些,剛好能拎著他走。於是乎燕齊諧拎著手腕脫臼的章少龐,黑著臉,一路拖進俘虜營,手一揚就丟了進去。


  章少龐找不著平衡,踉蹌著朝前走了好幾步還沒站穩,撲倒在地上,手腕又脫臼了,掙紮半天起不來,轉過頭來怨毒地看了燕齊諧一眼。


  燕齊諧顧也不顧,轉頭出來,將章少龐的刀謔地一下遞在金業存的手中,沉聲道:“你們倆的事,你們倆自己解決。”


  言罷又吩咐四周人退開來。


  說完這些,接著黑著一張臉出去了。


  陸冥之看著他,愣了半晌。燕齊諧一般都是笑嘻嘻的,好像很少發火,尤其是發這樣大的火。看他臉色,顯然是氣得狠了。


  陸冥之不禁踱步上前,湊到他跟前問他道:“小五這是怎麽了,誰招惹你了,怎麽一回來臉拉這麽長,跟個驢一樣。”


  燕齊諧臉色稍緩,道:“還能是誰,章少龐。”


  陸冥之撓了撓頭,道:“這人還真會結仇,不僅金業存,連你也招惹了。哦對了,他將你怎麽了?”


  燕齊諧眯著眼睛,道:“他沒將我怎麽樣,錯就錯在,他著實不該這麽說大昭。”


  陸冥之輕聲道:“這麽被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怎麽忽然這麽大反應。”


  燕齊諧歎了口氣,緩緩道:“如今這些人,沒資格這麽說話。況且,他如今罵大昭,就是在罵哥哥你。我忍不了。”


  陸冥之道:“我被人那麽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都快習慣了。”


  燕齊諧抬了抬眼,輕聲道:“真的嗎?習慣了,心裏不一樣會難受。”


  陸冥之極力否認:“你如何看出來的。我如今可是寵辱不驚。”


  燕齊諧道:“你眉尖會抽動,不仔細看,很難瞧出來。”


  陸冥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道,是嗎,他自己怎麽不知道……這個習慣以後改掉罷,小五知道到沒甚麽,倘若讓旁人知道了……他實在是不喜歡讓別人揣測他自己的內心,更進一步去揣度他的行為。


  燕齊諧接著道:“他們一個個的,錦繡從裏養大,甚麽大風大浪都沒見過,不過是聽了旁人兩句話,就敢那樣說你了,他們有甚麽資格?我忍不了。”


  陸冥之並未接他的話。


  燕齊諧接著道:“‘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是嗎?他們也不看看自己是個甚麽嘴臉。當真是越近京城越發不堪,這溫越鬧到如今幾方爭鹿的局麵,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陸冥之看著燕齊諧,緩緩歎了一口氣,道:“我有些擔心你。”


  燕齊諧翻了翻白眼:“我有甚麽好擔心的,我還能氣壞了不成?你放心,氣不死,大不了親自操刀把章少龐那廝打一頓。哦,我已經打了他一頓了。”


  陸冥之歎道:“不是。”


  他看著燕齊諧,道:“不是。其實我是說,你不必如此操勞的。”


  一張地圖鋪開了揉碎了裝在心裏,萬裏山河了然於胸,隻要他一問,必有答,且有條有理,環環相扣,步步相連。每個人,每個自己身邊的人,他都要先替自己揣摩試探一番,摸清了門道底細,才好安進昭軍中庸。事事都要替他瞻前顧後,仔仔細細替自己想過了,事無巨細。他本該是個灑脫恣意的性子的,如今這般,實在太操勞了,太操勞了。


  他如何受的住。


  當年的少年郎,都是在變的。當初他們一同祭天祭地祭年少,祀天禮地祭韶光,窮的叮當響,卻是各個麵上帶笑,如同初升黎明一般澄澈。


  而如今,雖說都是年輕人,卻已經不再年少了。


  燕齊諧忽然抬起頭來,望著陸冥之的眼睛。陸冥之讀不懂他那個眼神,沒來由的心慌了一慌。


  燕齊諧最終垂下了眼睫,語氣虛虛的:“你不願我替你操勞嗎?”


  陸冥之道:“不是。”他有點奇怪,自己為何要下意識辯解。


  燕齊諧問道:“不是?那是甚麽。”


  陸冥之望了望燕齊諧的鬢邊,又生了兩根銀絲,他道:“思慮過重,對身體不好。你看看你,才二十二歲,怎麽就生白發了。”


  燕齊諧答:“我少白頭。”


  陸冥之:“……”


  燕齊諧又道:“哥哥實在不必擔憂,我十九歲就生白發了。況且,是我自己樂意替你操勞的,沒人逼我,你也不必再勸我。”


  陸冥之:“小五……”他皺了皺眉頭,手指按著眉尖,果然是突突跳了跳。他忽然不知該說些甚麽了。


  燕齊諧忽然朝著他齜牙咧嘴,大聲嚷道:“你看看你自己!你不是也生白發,你多大了,比我大多少?你先看看你自己再來說我。”他先是吼了幾句,又略略緩下來,“身子不好的那個是你,先顧了你自己再來顧我,我不操勞誰操勞,你嗎?把擔子一股腦兒卻丟給你?你是不記得嘮叨大夫跟你說甚麽了,他說你切忌思慮過度,切忌切忌。”


  “再說了。”燕齊諧頓了頓,“這事兒交到旁人手裏,我不放心。”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凝重,仿若是甚麽要塌天的大事。


  陸冥之想說些甚麽,卻最終沒有說出來,最後隻道了一句:“辛苦你了。”


  燕齊諧揚了揚手:“不辛苦,甚麽好吃的吃食先給我備一份便成了。等何時你坐上了金鑾殿,我再卸甲歸田也不遲。”


  陸冥之笑道:“好啊,到時有你自己選,我都應。”


  燕齊諧哼了兩聲:“這可說好了,你都應。到時沒事別讓我重出江湖。你可別哭著求我出山啊,你哭著我也不會出山的。”


  陸冥之:“……”


  怎麽又想打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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