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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回:骨灰

  陸冥之勃然色變,轉頭看向梁書越。


  那眼神刹那間就起了殺意。他陸冥之是血海屍山中滾打出來的,又偏偏生了一雙鳳眼,這一回眸,更顯淩厲。


  陸冥之臉色白如金紙,雙目卻赤紅了起來,周身煞氣縈紆,活脫脫就是個陰曹地府爬上來索命的惡鬼。


  單那一眼,梁書越就嚇破了膽,癱軟似的跪倒在地。


  陸冥之本就槍未離身,如今他手就抓在搶上,握著槍杆握得青筋暴起,連著骨節都格格作起響來。


  他那一刻非人非神非鬼,不知是個甚麽怪物。


  陸冥之朝上重重地抽了兩口氣,旋即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一下。


  立即就出血了。


  那一點點血腥氣彌漫在口中,讓陸冥之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一點點。


  他竭力地握住破月槍的槍杆,仿佛在壓下去體內甚麽蠢蠢欲動的東西。


  他緩了半天,才終究艱難開口道:“你先……出去罷……”


  梁書越嚇得半癡半傻,待在原地不動。


  陸冥之強忍著胸中的翻湧,一手撐著槍杆,另一手朝外指了指,再次艱難開口道:“你若再不出去,我就保不齊我要做甚麽了……你去找葛媽媽……不必管我。”


  梁書越這才跌跌撞撞爬起來,一步三摔地朝外跑。


  等她出了房去,一抹臉上,全是濕的。


  陸冥之用破月槍撐住身體,仿佛就要搖搖欲墜了似的。


  待梁書越出去了,陸冥之再也撐不住,一口血就噴了出來,破月槍也支不住身子了。


  他癱坐在地上。


  那一口血一半是氣的,另一半則是強壓下殺氣生生壓出了內傷。


  他還真保不齊他會不會一時間失控殺了梁書越。


  若不是他還有那麽一點點兒神智,且對那‘男人不能打女人’深以為意,如今梁書越隻怕是已成了破月槍的槍下冤魂。


  陸冥之想爬起來,卻渾身乏力了似的,站也站不住。


  他隻好將自己翻了個麵。


  跪在地上。


  他伸出手來一點一點將地上滿地散落的灰白攏在了一處。


  每攏一下,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被割了一刀,一刀一刀割得他痛不欲生。


  這不是把他的心肝踩碎在地上,還拿把鈍刀子來回地磨嗎。


  等那一團灰白都攏在了一處,他才想起沒地兒裝來。


  他在懷中袖中亂摸了一通,找出個小瓶子來,隨手就把裏頭藥丸倒在地上了。


  那藥丸是燕齊諧吩咐顏初備下的。


  他們總歸要行軍,總熬湯藥不方便,燕齊諧便讓顏初將那滋補肝腎,安神養血的藥方製成了藥丸讓他帶著。


  現下那藥丸被陸冥之一股腦全倒在地上了,四散亂滾,逃命一般慌得不成樣子。


  陸冥之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哆嗦著手指,一點一點把攏起來的那堆灰白往那小瓶裏裝。


  他的五感不知為何,變得無比清晰了起來,行動也變得極為緩慢,他實在是一點兒的都不願意放過。


  那是他的命啊。


  梁書越險些要了他的命啊。


  等到將這一堆東西拾掇完畢,幾近快到了後半夜。


  他覺得膝蓋疼,何止膝蓋疼啊,簡直渾身上下沒一處是不疼的。


  他翻過來,躺在地上,把那個小瓶子擱在心口。


  起初還沒覺得自己落淚了,好半天才覺得麵上濕濕的。


  他方才無比清晰的五感卻又忽然變得遲鈍起來。


  他呆滯地望著天花板,甚麽精致好看的紋樣全在他眼前擰成了個萬花筒。


  隱隱地,他似乎聽見有人彈琴。


  阿嬰也會彈琴的。


  她道:“我有一琴,琴名玄首。”


  他也笑道:“該改叫做‘呦食野蘋’”


  她揚起眉,問:“為何?”


  陸冥之滿麵深意,道:“鹿鳴之啊。”


  寧翊宸這才明白拆了這:“呦呦鹿鳴,食野之蘋”,竟還能拆出陸冥之的名字來,不由笑著打他。


  玄首琴已一年有餘未奏起了。


  現今的歲月,每走一點,都是在消磨陸冥之的心肝。


  把他的心肝全都消磨了。


  他癱在地上,失聲慟哭起來。


  ……


  次日一早,下人來敲他的門敲不開。


  無論在外麵怎麽喚他都無人應聲。


  燕齊諧心下起疑,眾人第一夜留宿廣陽王府,陸冥之就出了問題。


  這廣陽王的人這般心急,還是有人想給廣陽王扣個罪名讓他二人反目。


  燕齊諧不敢再多想,上前一腳踹開了房門。


  陸冥之還同昨夜一般癱在地上,滿地狼藉,奇奇怪怪的小藥丸遍地亂跑,險些被燕齊諧踩在腳底下滾他一個踉蹌。


  燕齊諧湊近去看,地上有血跡,還有摔爛的小玉瓶,再湊近點兒,他那襟前一大團血更是駭人。


  陸冥之閉著眼睛不省人事。


  燕齊諧眼皮一跳,上前探了探,身上沒傷口,也還有氣。


  燕齊諧蹲在地上,忽然疑惑起來。


  等等?梁書越去哪兒了?為何不在房中?

  燕齊諧在心中暗罵一聲,也不知是罵的梁書越還是陸冥之,緊接著高聲喊道:“請個大夫來!等等,請我們子始先生來!”


  燕齊諧又看他緊緊抓在心口那個小瓶子,扯了扯,扯不出來,但看這滿地藥滾的,裏頭肯定不會是藥了。


  他又瞧見了地上摔碎的小玉瓶,這才明白,陸冥之胸口那東西是何物。


  待顏初來了,燕齊諧又去尋了嚇得幾乎一夜未眠的梁書越。


  問了問情況。


  雖說哭哭啼啼,但好在人還能把話說清楚。


  燕齊諧歎口氣,心道:

  你這是要他陸冥之的命啊。


  也不知這梁書越是真無意還是有意的。


  燕齊諧也顧不得她了,轉身就去問顏初陸冥之如何了。


  顏初皺著眉頭,一言不發,急得燕齊諧抓耳撓腮,險些把顏初抓起來打。


  顏初開口了:“隻有內傷,這脈象亂的跟彈棉花一樣,恐怕還是自己逼出來的內傷。”


  緊接著就是歎氣。


  燕齊諧以為沒治了,連眼睛都瞪了老大。


  顏初又道:“怕是要修養好一陣子了,起碼一年上戰時,體力都會難以為繼。”


  燕齊諧也沉默了,這昭軍中人本就是舊傷摞新傷,新傷再摞新傷,這家夥……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現下的心情了。


  可這如今麵對廣陽王之事,又還沒個發展,燕齊諧也想替他全欖了,可有些事兒,光他燕齊諧不行。


  他也沒法替整個昭軍做決定,還得陸冥之來。


  燕齊諧皺眉道:“你看他何時能醒,還有精力跟廣陽王周旋嗎?”


  顏初道:“明日便能醒了,至於能不能與廣陽王周旋……全看他自己了。”


  這不是還是得讓他自己硬撐嗎!燕齊諧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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