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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回:填房

  梁書越沒有母親,便由葛媽媽來充當臨時母親的角色,替她梳頭絞麵。


  梁書越年少,杏眼桃腮,狄髻綰起,麵施粉黛,瞧著也是清麗可人。奈何,葛媽媽卻是見慣了寧翊宸陸冥之兩張攝人心魄的臉的,實在是沒覺出這梁書越有何過人之姿。


  梁書越攬鏡自照,頭一回見到自己作了新娘子打扮,喜不自勝,用帕子掩著口,嬌嬌俏俏笑起來。


  這時,她聽見身後有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還是我們大姑娘生的好看……”


  大姑娘?

  梁書越這才記起來,葛媽媽是陸將軍先頭夫人的乳母。


  她是個怎樣的人呢?

  她這幾日,也都打探過,隻說她是個可憐之人,辭世時才不過剛滿一十七歲。


  十七歲啊,梁書越擰著帕子,真的算是早殤了。


  她還聽聞,先頭夫人有“甘羅之姿,晏嬰之才”的美稱。她爹爹教書,她也是識過幾個字,讀過幾本書的,自然是知道甘羅,晏嬰是何許人也。


  甘羅十二歲官拜上卿,晏嬰也是一代賢相。


  為何?會用這兩個人,來形容一位女子?

  梁書越想不明白。


  她這輩子都不會想明白。


  梁書越的視線被蓋頭遮住了,她要上轎了。


  她心中歡喜極了,天下的女兒家,這一天不都該是歡喜的嗎?

  她應當更歡喜才對,她要嫁的人,是一代梟雄。十四起昭軍,十七奪宣平,十八為將首,二十滅定安,堪堪二十一歲的年紀,就打了這麽遠的路,奪下來那樣多的城池,勝多敗少,端的是一代梟雄。


  “四郎赤馬白銀槍,玉麵星目少年狂。”多好,永寧州裏,哪裏尋得出這樣的兒郎。


  她在蓋頭底下的視線裏看見一雙手,手掌闊大手指修長,雖說膚色生的白,卻又生了許多繭,是雙行伍之人的手。


  她看見紅綢塞進他手裏了,她不禁笑了,真好啊,真好。


  她坐在榻上的時候,一杆銀角小秤挑開了她的蓋頭。


  她麵前的少年將軍,麵如冠玉唇紅齒白,劍眉纖長鳳目微挑,極長的眼線斜開來去,眼角眉梢藏不住的一世風華。因了最近生病的緣故,麵上帶著三分病態兩分倦容,慵慵懶懶的,更是攝人心魂。


  她隻覺得瞧他那雙鳳目一眼,她的魂就要被勾去了。


  她麵紅過耳,低下頭去再不敢看。


  陸冥之出去陪大家喝酒了,她就在屋中等著,等著他回來。


  陸冥之坐在宴席上,一口菜沒吃,先灌下一杯酒去。


  賀戎舉杯,朗聲笑道:“將軍恭……”


  燕齊諧揚起箸,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賀戎手上酒杯就掉在地上了,摔了個粉碎。燕齊諧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就別給他添堵了。


  賀戎低下頭再不敢言語。


  在燕齊諧的授意和威脅下,全席的昭軍兵士沒一個再敢“恭喜”的了。


  一頓飯吃的比喪宴還凝重。


  梁老爹看不下去了,到他身前,舉杯道:“賢婿啊……”


  陸冥之舉起杯子讓了讓他,口中道:“嶽父。”一仰頭灌下一杯酒。


  嶽父?


  他嶽父是先齊威侯寧綏遠,不是他梁敬仁。


  陸冥之又倒了一杯酒,再次一口灌下:“我敬你是個長輩。”


  甚麽叫敬他是個長輩,他本來不就是個長輩嗎?


  陸冥之抬起頭來瞥了他一眼,眼中煞氣縈紆。


  他是刀山火海裏滾打出來的,一個眼神遞上去那氣勢就足夠了。


  梁敬仁愣愣地將酒喝下去,避得遠遠的。


  李長冬湊在燕齊諧耳旁,問道:“你不攔攔將軍,他病才好,又喝這麽多酒。”


  燕齊諧歎氣。


  李長冬又道:“師爺啊,全軍就你能攔住他了,你當真不去攔著將軍。”


  燕齊諧道:“我也攔不住他,他心裏悶的緊,又沒法子說出口來。”


  李長冬急道:“那……”


  燕齊諧道:“你去給嘮叨大夫說,去備些醒酒湯,讓葛媽媽送到他房裏,讓那個甚麽……梁夫人,照顧著些……”


  李長冬也歎氣。


  燕齊諧道:“還不快去。”


  李長冬趕緊逃竄走了。


  一頓喪宴似的飯,也吃到大紅喜燭滴了滿桌子的蠟淚,梁書越支著睡著了,才堪堪接近尾聲。


  陸冥之是被燕齊諧扶著回來的,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陸冥之:“阿嬰……”


  燕齊諧:“誒誒誒,四郎四郎。”這家夥怎麽逮著誰都叫阿嬰。


  陸冥之:“你扶著我累不累……”


  燕齊諧:“累累累,你老人家快走。”


  陸冥之:“都是我不好……是我不疼你……”言罷掩麵而哭。


  燕齊諧一個頭兩個大:“趕緊回屋……”


  好不容易扶到門口,燕齊諧要走,被陸冥之一把扯住袖子:“阿嬰……你別走……是我錯了好不好……”


  燕齊諧掙了半天都掙不開,好哄歹哄了半天,陸冥之依舊拽著不撒手。


  這還雌雄莫辨了……


  燕齊諧對著他,柔聲道:“我是小五,阿嬰在屋裏。”


  陸冥之懵懵懂懂:“嗯?”


  燕齊諧扶住他的肩膀:“哥哥,你看看我,我是小五,阿嬰在屋裏,咱們乖乖回屋好不好。”


  陸冥之:“好……”


  燕齊諧長舒一口氣,趕緊把陸冥之塞進了屋。


  陸冥之進去,看見卸了釵環的梁書越,隻見一身紅衣,她抬起臉來,在陸冥之眼裏完完全全就成了寧翊宸的相貌。


  梁書越驚醒了,見他醉的厲害,趕忙上前扶他:“將軍。”


  陸冥之彎起嘴角朝她笑了笑,梁書越霎時就連耳根子都紅了。


  梁書越將他扶到榻上,將藥碗端起來,細若蚊吟:“子始先生送的藥,妾身……妾身服侍將軍喝下……”


  梁書越端著碗,舀起一勺來,送到他嘴邊,誰知他卻別開頭去:“不喝,等會兒。”


  梁書越想了想,這喝醉了怎的還和小孩兒一般,是不是還得哄一哄。


  她放下藥碗決定開始哄陸冥之。


  誰知她剛轉過身來,就被陸冥之一把拉進懷裏,她的臉整個撲在他胸膛上。


  她聽得見心跳,跳得快極了。


  她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自己的心跳了,因為她自己的心也蹦得極快,快從胸腔裏蹦出來了。


  她顫著聲音,輕聲喚道:“將軍……”


  緊接著,她聽見了一句話,讓她從頭涼到了腳。


  “阿嬰……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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