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回:蹊蹺
不待陸冥之言語,城上李元文便冷哼一聲,大喝道:“笑話!”他輕蔑道,“你怎知那貪狼不是你自己。”
陸冥之也不惱,隻又笑道:“李大人以一書生之姿,敢於陣前直麵六軍,還敢斥責敵首,有膽量,我陸某人佩服,佩服。”說罷朝上拱了拱手。
眼見著李元文要拔劍了,遲未趕忙將他按住,對著陸冥之道:“陸將軍年紀輕輕,倘使未曾做這些犯上作亂之事,也該是個帥才,殺業損心,兵戈傷民,何苦來哉?”
陸冥之笑道:“未知始末,無權置評,我陸某人究竟‘何苦來哉’自己心裏通透,無需遲大人您來點醒。”他輕輕笑了笑,道,“你二位便當我陸某人是天生反骨,又何須與我多言!”
陸冥之說罷便不再與他二人虛與委蛇,浪費口舌,隻傳令道:“攻城!”
陸冥之身後蓄勢待發的弓箭手霎時鬆開了緊繃的弦子,箭矢如流星一般,仔細看去,箭頭上塗了桐油的,等到了麵前,箭頭上便是燃起了一團火,栽在身上就著起來,盔甲滾燙,著在身上全是燎泡。
果真是聲勢浩大,雲梯搭好後,輕裝勁弩兵打頭陣,那弩小巧,拿在手上,射程近但穿透力極強,所過之處血花四濺。
後麵跟著的一批都是手持火銃的神機兵,每個神機兵身旁左右配兩個手持長矛盾牌的步卒,護著往上,趁著火銃補彈藥冷卻的當空兒捅向那些有可能傷著神機兵的家夥。
城上照例朝下要潑滾油,持盾的步卒舉起碩大的盾牌,抵擋著朝下潑來的東西,不多一會兒,手裏盾牌便滾燙滾燙,倘若不是帶了護臂,那便要直接燙傷了臂膀。
饒是如此,還是有人被滾油澆到,慘叫聲四起,青天白日狀如厲鬼哭嚎。
陸冥之口中道:“給我幾支火箭來,不用神機火箭,浪費東西,給兩支塗桐油的箭就成了。”
身旁兵士遞給他一支,陸冥之將箭搭在弓上,開弓放箭,八力大弓,射程極遠,那支箭嗖地就射上了城頭,打翻了一鍋桐油,箭頭上的火苗浸上了桐油,火勢一竄三尺高。
陸冥之輕輕笑了笑,道:“再給兩支箭。”
幾支箭射上去,大同城頭上著起了一片,險些燎著李元文的袍角,遲未大喝了一句:“先滅火。”
紅衣笨重,先拉上來的是威遠炮和滅虜炮,對著清遠門,一眼望去,好些個黑洞洞的口。
燕齊諧一聲令下:“放。”
幾門火炮齊齊開炮,鉛子砸上了清遠門,撲簌簌地朝下落灰,清遠門大門劇烈地顫抖起來。
遲未大罵道:“當我們沒炮嗎?”說話間大同城炮樓上的幾門炮也轟鳴起來,那是幾門重炮,昭軍先拉上來的威遠滅虜氣焰瞬時就矮了一矮。
方才李元文沒站穩,一頭栽在城垛上,站起來以後,捂著嘴,一鬆開,一袖子血。
遲未還以為給這書生震出甚麽內傷來了,還沒等他開口,就見到他吐出一顆門牙來。
遲未長舒一口氣,高聲下令道:“來人,把李大人架下去!”
李元文呸了兩口,道:“士人有節,自當以身殉國,我李仲彧……”他豁了牙,有點兒口齒不清,那幾句話遲未沒聽清楚,隻聽見李元文最後道了一句,“本官拒不下城!”
遲未瞬間一個頭兩個大:“祖宗!我知道你忠貞不屈,你有節操,你要以身殉國也不是這時候啊!以後機會多著呢。”
遲未大喝:“快來人,給我把李大人架下去!”
身旁親兵不由分說就把李元文架了下去,管他嚎些甚麽玩意兒。
說話間,昭軍的紅衣大炮和大將軍炮射出了第一枚鉛子。
紅衣射程遠,離了老遠一炮出去就轟在清遠門上,將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大門轟出了一個大洞,那枚鉛子一直到清遠門內才炸裂開來。
炮聲與慘叫齊鳴,血肉與土石齊飛。
遲未灰頭土臉從城上爬起來,喝道:“開城門!全體將士,出城迎戰!”
現下那破敗的清遠門大門有和沒有沒太大區別。
幾名步卒上前,推開了如同大越王朝一般風雨飄搖的清遠門。
朝廷風雨飄搖不飄搖不論,總之遲未覺得自己手底下的大同城不能飄搖。
遲未親自領了人出城迎戰陸冥之。
當昭軍那頭看到清遠門中湧出的大批大批的步卒擋在前頭,給後麵的兵士堵炮口當肉墊時,內心是慌張的。
誰都知道肉體凡胎抵不住大炮,但這火藥鉛子都是有限的,不能沒完沒了地往外打,以後的日子又不是不過了。
況且昭軍軍費吃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眼見著火藥見底,鉛子一枚一枚少下去,疼的肝腸寸斷,卻見那清遠門中的步卒前赴後繼,一點兒也不見少,個個不顧生死,上前為身後之人堵炮口,毫無懼意。
陸冥之被這場麵震撼到了,不僅是被這些不畏生死的步卒,更是為這大同城內的步卒數量震撼到了。
大同衛拿出這麽多步卒來,那衛所不會空嗎,大同衛衛所裏哪來的這麽多兵?
在這個關節上,陸冥之忽然想起在朔州城上拉二胡唱空城計的苟代來。
朔州衛防守空虛,雁門千戶所防守空虛……
陸冥之忽然大喝:“炮兵停火,全軍撤退!”
昭軍聽了這命令霎時間愣住了,不知所措。
這……這……這城門都破了,為何我們還要退?
但眾兵士還是聽令,炮兵立即聽了炮火,以手把口掩護自身,推著炮車要走,衝在前頭的神機營殿後,警惕地持著火銃,全軍後隊變前隊,要朝後方撤去。
燕齊諧卻是明白了,己方的預估出現了極大的失誤,朔州雁門不見了的兵全都在此處,兵力怕是隻多不少,說不準比昭軍的人還多,昭軍的火炮補給缺缺,但大同城頭上那幾門重炮卻未必!
細細想想,人家還指不定下了些甚麽套給你鑽呢。
誰知這一撤,竟然沒那麽容易,反倒教後頭衝出來的騎兵給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