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長幼
愈不欲之,愈易遇之。
再如何要麵子,陸冥之最終還得祭出神機營來,還是得將小五那幾門寶貝兒子威遠炮拉出來,救昭軍鐵騎的場。
膠著在敵陣之中的騎兵拚死一搏,甩開身旁的作風“黏人”的敵軍,拚命朝己方陣營退去。
接連而上的神機騎兵手持火銃,第一輪鳥銃鉛子兒還沒落入敵陣,己方陣營裏就先有哀嚎之聲響起,有人先被打中了。
像是諷刺一般——你有神機營,我們就沒有嗎?
陸冥之不防,挨了一火銃,打在肩上,鉛子兒穿透甲胄打了進去,陸冥之吃痛,身形狠狠抖了一下,怕動搖軍心,硬是沒敢吭聲。
兩邊拿著火銃的神機兵拚殺起來,不知是真的要黎明了,還是被火銃燃著的火藥給照亮了,天色漸漸淺了起來。
燕齊諧往旁邊一瞥,有些吃驚,見陸冥之遲遲不下令上威遠炮,心下不禁有些著急。
燕齊諧一咬牙,不顧陸冥之下不下令,打馬大喝:“騎兵後退,上威遠!”
陸冥之回頭,有些驚愕。
燕齊諧朝著他吼道:“行了我的哥哥,你回去軍法處置我成嗎,你不要命了。”
陸冥之不吱聲。
燕齊諧白眼一翻,罵道:“得得得,上火銃已經夠駁你麵子了,現在還要上威遠,你麵子在地上踩著了,是罷。”他又道,“再不上威遠,你的麵子騎兵也改該沒了!”
說話間,昭軍騎兵退了回來,威遠炮碩大的鉛子砸進了敵陣,密不透風的牆霎時就豁開了個口子。
鎮安王手底下沒有野戰炮,沒學來昭軍的威遠,純粹是因為盧道升廖明遠被威遠炸的時候,後麵點了濃煙滾滾,根本看不見威遠是個甚麽樣子,一度以為是把重型大將軍炮拉了上來。
別說人肉對炮了,就算是火銃對炮也沒甚麽優勢,昭軍火藥鉛子不要錢似的往敵陣裏打,沒多久,原本整整齊齊的敵陣散開來,領軍的一看不妙,當機立斷要保存實力,下了令打馬就撤。
昭軍這會兒正疲憊,傷亡不少,也不會去追,於是這敵陣來也洶洶去也洶洶,在完全太陽升起來之前跑了個精光。
燕齊諧偷眼看了看陸冥之,見他麵如金紙,燕齊諧猜了猜,八成不是傷口疼。
那回攻玉門關渾身血人似的,不照樣跳起來打馬狂奔回營去看他家寧翊宸。
這隻能是心裏不舒服。
陸冥之扯著韁繩,低頭不語,胸口憋的更難受了。
這回倒不是麵子不麵子的問題了。
他覺得自己十四歲以後就不是少年而是個成人了。
可今日,究竟是為何忽然魔怔了起來,硬生生想撐下來不想調神機營,調了神機營也不願上威遠炮。
為何?
他以為,自己沉穩持重極了,旁人年少輕狂鬥雞罵狗的時候,他已經能坐鎮千軍萬馬了。
可今日,他恍然是又回到了十二歲那年硬開八力大弓的時候。
覺得自己真小,從頭到腳都是孩子心性。
他聽見燕齊諧喚他:“哥哥。”
他抬頭。
“我的將軍咱趕緊走成嗎?找了另一群人,紮營給你裹傷。”燕齊諧喊他喊得齜牙咧嘴。
情形不同,麵前的人不同,說話的語氣也不同,可他就是明明白白覺得自己無端回到了十二歲,白白長了這七年。
身旁的兵士互相攙扶著,都看著他。
陸冥之歎口氣,道:“走罷,匯隊,紮營。”
陸冥之一路沒說話,恁燕齊諧怎麽逗他都隻撇一撇嘴。
燕齊諧自討沒趣,不如不說話,於是幹脆閉嘴。
一路無話,走到太陽高懸,升上正空時,便也尋到了分路而走的另一群人,找了密林,窩起來紮營了。
有甲胄擋著,那鉛子兒沒至於把骨頭炸碎,還算是好處理。
顏初又罵罵咧咧的叨叨他不長眼睛,見了火銃還往上撞,怎麽沒把骨頭炸碎了,好讓他把胳膊截掉。
陸冥之又當頭被顏初罵了一頓,還是喋喋不休,從開始挖鉛子兒到清洗傷口,再到包紮,從頭叨叨到尾。
陸冥之也不回嘴嗆他,顏初隻當他是在忍著疼,並未多想
顏初折騰完了,一咧嘴:“去,找你媳婦兒去,這個藥,你一天要換一回,先塗這個再塗這個,這兩味藥要煎了一起喝下去……”
他說了半天,似乎覺得陸冥之記不住這玩意兒,又道:“你喚夫人來罷,我直接和她說。”
陸冥之終於說話了:“我怕她瞧見心疼。”
顏初:“就你,見了夫人就恨不得和她長成雙生胎,早瞧見晚瞧見不都得瞧見。”
精力旺盛的小衡哥兒忙著鬧覺,寧翊宸忙著哄,陸冥之剛回來時聽得這話忙不迭的就讓人傳話說先別過來了,他怕讓寧翊宸瞧見挖鉛子兒那血肉模糊的場麵。
顏初接著叨叨:“夫人跟你們跟了一路了,又不是沒見過血,到時候上藥不還得她來,你別別扭扭甚麽啊。”
陸冥之啞然。
其實是,寧翊宸定然要問他,這是如何傷著了,他也當然一定會告訴寧翊宸……
他就又會憶起七年前的自己。
這樣的自己,要怎麽護著她。
這樣世道中,若是自己不夠強大,怎麽護得住她。
還未等陸冥之想完,甫一抬頭,就瞧見寧翊宸過來了,婷婷嫋嫋。
陸冥之忙低下頭。
寧翊宸道:“衡哥兒睡了,葛媽媽看著呢。我來瞧瞧你。”
陸冥之忙道:“不是甚麽重傷。”
寧翊宸挑了挑眉毛:“小五說你傷得可重了。”
陸冥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寧翊宸麵色微惱,道:“你過來。”
陸冥之縮了縮脖子,趕忙朝著他夫人跟前湊近了一點。
顏初扁扁嘴,行罷,我出去。
寧翊宸見他要站,趕忙用了一隻手按住了他的頭,道:“好好坐著。”
旋即拿了方才顏初坐的那小杌子,坐在陸冥之跟前,問他道:“又是拿神機營當殺手鐧,不到最後一刻不拿出來了?”
陸冥之道:“可是小五跟你胡說的?”
寧翊宸咬了咬嘴唇,鳳目一瞪:“別管小五,隻說是不是便成了。”
陸冥之呆了呆,見寧翊宸慍色更盛,連忙點了點頭。
旋即又道:“小五有件事沒胡說,我傷的是可重了,疼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