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瘋子
原先昭軍就自己造過一部分火器,是以那一群鐵匠原本就是昭軍裏用慣了的,因著造威遠炮任務重,又在鞏昌城內召了許多鐵匠,一眾鐵匠又開始了被燕齊諧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鞏昌城內原本就有些崇敬昭軍的,好些個少年郎都想往昭軍裏頭進,就先被燕齊諧抓做了苦力,隻說連這點苦都受不了,以後軍中苦更多,又如何過得下去雲雲,眾少年原本叫苦不迭,聽聞這話都不敢吭聲了。
城內還有些百姓不知是有甚麽目的還是真的“忠君愛國”,有幾起聚眾鬧事的,被陸冥之當即抓了殺雞儆猴。餘下百姓要麽是被震懾了,要麽就是覺得管他朝廷姓誰,我日子照樣過,自然也就相安無事了一陣子。
鞏昌城相較別處,無疑是個好的安定處所,況且這燕齊諧忙著造炮,一時間用了許多人手,這些日子便不再出城和盧道升他們作戰,隻憑著鞏昌堅城高門,守在裏麵自謀發展。
燕齊諧這幾日基本癲狂狀態,晚上也不怎麽睡覺,抱著幾壇酒大炮跟前一坐就是一宿,邊喝邊折騰,一晚上能和個十壇八壇,嚇得陸冥之也是覺也不敢睡,天天扯著顏初去看小五那廝有沒有事兒。
一日燕齊諧不知是遇上了甚麽困境,正發著瘋,雙目通紅胡子拉碴,頭發亂蓬蓬的也不梳,一副至死方休的模樣。
陸冥之剛看完他,就有盧道升的兵在下頭罵城門,陸冥之心裏厭煩,隻罵一句:又他娘的來了。
現在陸冥之他們不出去打,盧道升他們又打不進來,跟知了似的,隔三差五過來罵,罵完了攻城,打一會兒就跑,不斷騷擾,弄得人煩躁不已。
陸冥之正要上城頭督戰,又看了一眼忙著發瘋的燕齊諧,當即把這家夥和他寶貝兒子威遠炮拉上了城頭。
燕齊諧親自塞炮點火,一連發了無數炮,底下的小股士兵莫名其妙,今日怎的這般大的陣仗?
沒堅持一會兒就落荒而逃。
燕齊諧又補了一炮,然後呆呆扒在城頭看底下的殘兵。
陸冥之衝著他大喊大叫了半天也無甚反應。
終於,燕齊諧回過頭來,看著陸冥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了一陣……
緊接著就直挺挺地躺倒了。
陸冥之駭得幾乎跳起來,抱起燕齊諧就往城下跑。
邊跑邊喊:“快叫子始先生。”
這般大的陣仗,不僅顏初來了,寧翊宸寧翊寰自然也是跟著來了。
一路小跑過來的寧翊寰差點兒一跟頭栽倒。
顏初摸了一陣脈,又看了看旁的,臉上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奇異。
眾人覺得心髒都快停跳了。
顏初:“他睡著了,而且睡的有點兒死。”
原本一臉凝重的陸冥之:“……”
原本眉頭緊鎖的寧翊宸:“……”
剛剛還泫然欲泣的寧翊寰:“我去他個兔崽子,把我嚇成甚麽樣了。”
顏初歎道:“他這也不必喝安神藥了,讓他睡罷,看睡到後日能不能醒來。”
等到燕齊諧醒來,迷迷蒙蒙睜開眼睛,就見是陸冥之坐在他床沿,道:“還真給我麵子,我一來就醒了。”
燕齊諧揉揉眼睛,問道:“這是已經夜裏了?”
陸冥之哼了兩聲:“何止已經夜裏了,這是第三日夜裏了。你家小寰子可要瘋了。”
燕齊諧眼睛一亮:“她著急了?好的很好的很。”
陸冥之黑著臉:“好甚麽好,你再這麽不眠不休下去,身子還要不要了。我都怕你那麽一下倒下去就起不來了。”
燕齊諧不回他的話,轉而問道:“你看我那新兒子如何。”
陸冥之道:“很好。那群知了應聲而散。”
燕齊諧眼睛亮晶晶的,笑道:“我覺著差不多了,那四門炮,型號不大一樣,但都還不錯,可以生產了。”
說罷跳下床,扯過靴子來穿,邊穿邊道:“我去找王二錘和關五四去。”
這是昭軍中最得用的兩個鐵匠。
陸冥之扯住燕齊諧怒道:“你可趕緊回來,你是睡飽了,人家兩個不睡覺嗎,你打算把所有人全都弄得跟你一樣,大半夜的不眠不休然後驟然癱倒,再睡個兩三日?”
燕齊諧道:“那……行罷。我不找他二人了,我出去走走。”
這兩日怕這家夥出甚麽事,是以他實際上是睡在顏初那兒的,顏初把自己的床讓給他了,自己歪在隔間兒裏的軟榻上,這會兒顏初已然睡了,正囈語著。
燕齊諧輕手輕腳溜過顏初,順帶著拽上了陸冥之。
他二人走到院裏,月色明朗,水光一般傾瀉下來,燕齊諧笑道:“真好。”
此時已經開春了,開了一叢一叢的桃花,淺粉的桃花瓣在月光下近乎透亮,站在院裏,就能聞見香味了。
陸冥之看向燕齊諧,問道:“好甚麽。”
燕齊諧道:“你不知,我幼時常常夜裏溜出來玩,那時宣平春日開梨花,我就上樹去,摘那花下來,往嘴裏吃,甜絲絲的,現下看這反倒想上樹了。”
他轉頭問陸冥之:“你可曾晚上出來過?”
陸冥之心道,夜裏出來是出來,不過不是溜出來玩的。
他生的過於秀美,又是家中幼子,年紀小,被父親帶去軍營校場時,兵士們口中是喚著“四爺”,心裏卻是瞧不起的。
他瞧著太像個姑娘了。
他不服。
是以,夜裏自然是要出去的,站在自己院兒裏,偷了大哥的槍來,一晚一晚的挑槍花,刺、戳、晃、挑,一晚下來,大汗淋漓。
他大哥陸冠之那柄槍,喚作破月。
他當時還沒槍杆高。
眾人皆說他是幺子,既無需襲爵也無需掙功名,隻靠著蔭封就可安穩過一輩子了。
偏他不願意。
陸家兒郎皆生的俊俏,他三個哥哥肖父,英挺俊朗,隻他肖母,清秀得不像個男子,連他父親都想把他當個姑娘養。
他怎願意。
他大哥長他十幾歲,家中其餘兄弟皆是父親親自教的陸家槍法,隻他是大哥教的。
他心裏不舒服,也隻能日日自己努力。
直到有一天,他在校場上一槍挑翻了大他四歲的三哥哥,他才見他父親對他笑了笑。
“小四不錯。”
隻這一句,他念了數年。
自此更是憋了一口氣,爭強好勝,事事都想比過他幾個哥哥去。
又一日校場武演,他被二哥逗了他兩句,喊他四妹妹,適逢他要上場試射。
他氣的七竅生煙,丟了自己的弓,抓起他大哥的八力大弓開弓就射。
正中靶心。
場上皆是歡呼,隻他自己疼的麵色發白,他把自己給拉脫臼了。
那年陸冥之十二歲,燕齊諧就在場下,替他賣酒的父親做夥計,滿場竄著倒酒。
看陸冥之額頭上冷汗直冒,死死咬著嘴,燕齊諧挑眉一笑,不做聲兒了。
隻是過了七八年,怎的卻覺得恍若隔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