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如鯨向海
深夜。
偌大的殿宇間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快速從中掠過,涼爽的夜風也吹不散他滿腔的戾氣。隨著他的經過四周無數的黑影閃出又緩緩的消失,好似一場悄無聲息的膜拜。
衣擺紛飛長生殿中那厚重的花梨木門被轟然推開,君無憂麵無表情大步跨進殿中冷眼看著桌上擺著的那個簡單的包袱。
然而此時桌旁卻是跪著個人。
君無憂冷笑一聲,越過那個跪著的少年繼續往裏走去。
但也就是那幾步的距離便轉身停下,冷眼看著那地上跪著的少年:“就是奴,你淨歡也隻能是我君無憂一人的賤奴!”
那沙啞的聲音說出來,就連君無憂自己也愣了數秒。
淨歡渾身一震抬眼望去。
才發現那個在他心中一直天神一般的主人,不知何時竟是變得如此消瘦,那雙本是星辰一般的瞳眸,在那冷漠之下毫無他記憶中那種灑脫與無畏,此時此刻卻充滿了深深的無奈與疲憊。
淨歡倉惶起身隻知無措的向他那處奔去。
看著眼前那蒼白而消瘦的臉龐以及雙眼之下那兩抹無論如何也遮不住的青黑,淨歡重重的跪下雙手緊緊的抱住君無憂的腿渾身無助的顫抖。
終於,君無憂那緊握的雙拳緩緩鬆開,垂首看著身下跪著的少年郎:“淨歡,幫朕寬衣罷。”
淨歡一愣抬起淚蒙蒙的雙眼,看著那神情依舊冷漠的主人,快速起身服侍他的主子。
夜,寂靜無聲,長生殿中的燭火早已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淨歡以為君無憂已然睡著時,白色的紗帳內突然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帶著一股狠戾把跪在榻前的少年郎拉進紗帳之內。
驚呼聲消失在那布料撕裂的聲響之中。
須臾之後便是君無憂那咬牙切齒的聲音:“我不叫你起來你就不會自己上來了是吧?”
“淨歡不敢。”
“不敢?嗬!還有你不敢的事?如今一切我都隨你!要滾你就滾吧,給我遠遠的滾到那邊疆去,滾過去給我好好的活著,讓我看看也讓世人看看!看看你到底值不值得我君無憂的憐惜!到底值不值得”
“好。”
君無憂看著懷中那已然泣不成聲的人兒,吻了吻那豔紅的唇瓣終究忍住,隻是同樣/赤/身/裸/體/的緊緊抱住淨歡的身/子,在誰也看不見誰的黑暗中雙目赤紅。
這如今是他在這世間最為在乎的人兒啊,不知何時一切早已超出他所想,本來此生的目標便是成為人上人,為那個養育他的女人報仇和這烏孫的江山。
可如今在現實中一步步走來與一切早已偏離,不知何時這個少年早已成為了他的心頭肉,成為了隻能他一心一意霸占著的私物。
隻是有些事,君無憂想著那些暗探們報上來的線索,但願有些事不是如他所想那般……
天還未明朗外頭便響起一陣快速的腳步聲,然後又無奈在門前停下,君無憂扯開紗帳看著昏暗的室內啞聲道:“進來!”
煙火看著整齊的屋內微微鬆了口氣,但看見榻上隻有穿戴整齊的君無憂一人時,提著食盒的手不由一陣緊握,然後便是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湯湯水水撒了一地都是。
君無憂看著從未如此失態的煙火淡淡道:“他走了,三更時分便走了,別找了,你也追不上他。”
那般事不關己的君無憂,煙火氣得狠狠的跺腳轉身往外走去。
看著從未有過如此小女兒姿態的煙火,君無憂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也許若是真的到了那麽一天也隻有這個天不怕地不怕敢和他作對的女人才能護得他一生周全。
那也算成全了他今後的不忍。
一人、一馬、一身粗布衣絕塵而去,看似退無可退但此行卻是不可避免,誰說不是新的開始?
兩世為人,除了那次生死,此次卻是淨歡第一次與他的主人相隔萬裏不止。
一直往北去便是烏孫的邊界之處,遠離山川溪流越過江中地區越往江北而去越是一片荒蕪,在那之後便是一片巨大的戈壁和無數的殘渣斷壁。
風沙漫天中淨歡不由眯起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遠處那位同樣是一人、一馬、一身黑衣的君如許.
“王爺”
語罷淨歡便要俯身行禮,君如許卻是以風一般的速度趕緊閃過。
這簡直是天殺的。
君如許嚇得腦門都是汗,這是誰?
這可是他三弟心尖尖上的人物,八九不離十的“弟妹”雖然此時眼前此人毫無這般自覺,但他君如許可是不敢當。
看著君如許的神情,淨歡也知道君如許心中所想,無奈一歎:“王爺,如今我可是被皇上貶為奴籍的賤奴,已和皇上沒有絲毫關係,請王爺慎重。”
“罷罷罷……隨你,隨我回軍營去,那處無貴賤之分隻論戰功!那才是我們烏孫大好兒郎該去的地方。”
“淨歡在此謝過王爺。”
隻是淨歡在垂首之時不小心瞟到君如許腰間掛著的那個精致異常的竹節酒壺,眼角不禁微微一挑,立馬又恢複了正常。
在淨歡悄悄打量君如許的時候,君如許同樣也在悄然打量著淨歡,既然他敢把那酒壺隨身掛在腰側,那他內心自然是坦坦蕩蕩毫不掩飾對於那隻妖精的追求。
隻是淨歡那一身風骨,不是這幾日夜以繼日的奔波勞累可以遮蓋的。
此時此刻的淨歡哪怕是一身粗布衣,但少了身旁那人奪目的風華,如今的他如蒙塵的的明珠,被這江北的烈風一吹,奪目而耀眼。
一望無際的戈壁,滿腔的熱血豪情,想著那個叫蘇天涼的男人,淨歡心中一澀,這世上千千萬萬人中也隻有一個蘇天涼如此幸運而已。
淨歡心想這一世,他是他培養的殺手,是他手中的利劍,也是他身旁養著的那條最忠誠的狗。
如今為他守護他的國土也守護者他們熱愛的烏孫的大好河山,那便是戰死在此處也是死而無憾。
他如海裏的魚,離開了他的海便是心死,如鯨向海也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