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情殤
悲憤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李不歸眼睜地看著自己的兄弟走向無盡折磨後的死亡,卻無能為力,他想起宗北望當初要殺蒙冰月而他竟然阻止,若那時他不阻止宗北望,張雷陽就不會遭受此刻的磨難。
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女人,卻害了自己的兄弟。
心如萬把鋼刀刺入,當他悲憤地喊出蒙冰月三個字的時候,一股熱血從心底湧起,從喉頭湧到嘴角,至嘴角緩緩流出……
蒙冰月的神情在那一刹,顫了一下。
她突然感到心疼。
但很快,她又恢複了那一副蛇蠍心腸:“怎麽,不忍嗎?舍不得嗎?你隻有選擇順從,沒有其它可能!”
李不歸咬著牙:“蒙冰月,你休想讓我屈服,有本事你把我也一起送去,讓我和雷陽一起上斷頭包!”
“好!你想去嗎?我成全你!”蒙冰月當即下令把他帶走,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沒有人看見她說出這句話時的眼裏噙著淚。
蒙古,中都,已在北方深處。
北方的七月近八月已有了襲人的寒意,一片霧氣茫茫的曠野,囚車顛簸著吱呀吱呀地行走在陰沉沉的天空下,一路上沒有聲音。
張雷陽與李不歸的眼裏都充滿了寧靜,從披上戰甲的那天開始,他們就已經做好了血灑疆場的準備。
死亡,對於將士來說,不過是一種榮耀的歸宿。
蒙冰月跟在李不歸的囚車旁,始終一言不發,她的神情很漠然,像沒有知覺的麻木。也許,她的心裏還在想著些什麽。
蕭蕭的風吹過,天色仿佛都更陰了一些,遠處還有許多或高或低的山丘,沒有樹林,隻有雜草喬木,連許多沙土石塊都裸露在蕭瑟的天空之下。
山丘以外茫茫一片,仿佛山丘就是這個世界的終點。
最高的那座山丘就是斷頭包,相對於中原的山來說,那包並不算高,隻是橫截麵很寬。
走近了山丘的時候,眾蒙古兵把囚車停下,把李不歸兩人從囚車裏拉了出來,然後左右極嚴地看押著前進。
沉重的腳鏈拖過沙土嘀嗒嘀嗒的聲音,張雷陽傷重得完全沒法行走,幾乎是被兩個蒙古兵拖著走的。
偶有一兩隻怪鳥從山丘深處發出怪叫,加深了天空的陰沉。
斷頭包頂其實是一個草坪,有好幾丈長寬,四下裏都長滿了很深的野草,但在蕭蕭的風中,盡是些灰白的枯色,無力地耷拉首。
包上栽了好多木樁,木樁上還有已被風雨褪色的繩子,一看就知道是綁人用的,在木樁的再遠處一點便可見到一個極大的坑洞,洞周圍的野草往裏麵亂伸著,想必那就是傳說得十分恐怖的斷頭洞吧!
張雷陽被綁在斷頭洞邊緣處的一根木樁上,李不歸隔著兩根木樁綁了,蒙古兵便取出各式各樣的刑具。
蒙古人所謂的三十六刑,其實就是在全身的每一個部位用刑最後砍頭,包括“夾手”、“別腿”,“割耳”、“剜眼”、“抽筋”、“剝皮”、“撬口”、“削鼻”、“千刀萬剮”等等,每一樣都足以使人在生不如死的過程之後重殘。
李不歸看著蒙古兵取過的刀、夾等刑具走到張雷陽麵前,恨沒有無邊的神力去救他。
張雷陽的臉上浮起滿不在乎的笑,在那張慘白得令人心酸的臉上,那笑更是一種嘲諷、一種鄙夷,真正的英雄又豈為強者而屈,為死亡而懼?
李不歸眼含熱淚,哽咽著喊他的名字。
他笑笑:“兄弟,別難過了,這世上之人,不管是王侯將相,還是布衣百姓,又有誰能逃得過死亡。我,隻是先走一步而已。我們護龍者,流血,不流淚!”
李不歸點了點頭,把淚往吐裏吞,讓它化為力量,仇恨的力量,他看蒙冰月的目光仿佛在噴火,若真是火的話,定會把她燒成灰燼。
蒙冰月的臉上本來毫無表情,但在麵對李不歸那仇恨如火的目光後,她突地一咬牙,大喊行刑,第一刑,夾手。
用夾棍把雙手十指插進去,然後用力向兩邊拉扯,這本是中原官府對犯人的刑法,蒙古人看著殘忍,便學著用了。
張雷陽始終沒哼一聲,咬緊的牙如鋼鐵摩擦的聲音,一絲血跡從幹裂的嘴唇溢出,兩腮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著,額上的汗珠也涔涔冒出,而他眼裏的色彩依然寧靜,依然堅定,直至痛暈過去。
潑了幾次冷水都無法醒來,蒙冰月便下令直接千萬萬剮,四五寸長的小刀削掉張雷陽身上的肉,慘白的肉下麵冒出殷紅的血,但張雷陽已毫無反應,蒙冰月便又下令砍了頭扔下斷頭洞!
那一刹,李不歸的心隨著張雷陽的頭一起墜入那黑暗深淵,他大聲地喊著兄弟的名字,拚盡全身的力量,竟然連著木樁一起掙起,瘋一樣地撲向了那個罪惡黑洞,縱身跳下……
蒙冰月大驚失色,三步並兩步跑到那黑洞的邊緣,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她突然呆在那裏,良久才喊出“李不歸”三個字,眼淚籟籟而落。
李不歸的舉動是她所意外的,她的心裏並沒有想要他死。
她隻是想做一場戲給他看,讓他妥協。
而他,卻選擇了訣別。
四周死一樣地靜寂,她突然覺得生命中有一種什麽東西被帶走了,被永遠地帶走,心裏一片空落。
所有的蒙古兵都走了,她一個人呆在那裏,直到黑暗降臨。
那天,她流過比一生都多的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她甚至想過幹脆也跳下去算了,可她發現,在這世間,還有許多她割舍不下的東西,特別是她的小妹,她知道自己應該活著,需要活的理由很多,但她卻說不出繼續活著的意義。
一個人呆在房間裏,腦海裏不斷地浮現出那一幕,浮現出他對她怨恨的眼神,浮現出他闖進她心裏的一幕幕。
到這時候她才知道,她是真的愛他,可以為了他而不顧一切。
什麽等級,什麽立場,包括父母的反對,族人的不理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他在一起。可是她太倔強,太剛強,她一步一步地,把他逼上了絕路。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每根手指都沾著他的鮮血。
是她用雙手十指,掐著他的喉嚨,將他送去那個回不來的世界。
“阿姐。”一個清脆甜美的聲音。
她抬頭一看,是小妹星兒推門走了進來,忙把眼角的淚痕擦了擦。
星兒還是看見了,奇怪而關切地問她怎麽了。
她搖頭說沒什麽。
星兒說:“我聽說你去斷頭包處決犯人,阿姐,你怎麽哭了?”
說起斷頭包,撕心裂肺的痛楚又洶湧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