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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兩難

  關鈴見他不說話,理解他的苦衷,也不給他施加壓力,隻是說:“水兒還不知道你回來了,你去看看她吧!”


  宗北望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感覺腳步灌鉛一樣,異常地沉重,本來他很迫切地想見到心愛的人,但他無法作出交待深感無顏麵對,因而十分地躊躇。


  在門前猶豫良久,他舉起手想敲門,但怎麽也敲不下去,隻要一敲門就得有一個交待,可他拿什麽來交待?


  唯一能交待的還是等待,還是辜負。


  房裏沒有一點聲音,這時卻突然傳來一個很驚喜的聲音:“宗少爺,是你回來了!”


  宗北望側頭望時,認得卻是關柔水的侍女清菊,點了點頭問:“清菊,小姐在嗎?”


  清菊說:“小姐在花園裏彈琴呢,我回來替她取詞譜,宗少爺你去找她吧,小姐天天想你念你,見了你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宗北望有些難過地點了點頭,轉過兩個走廊,便聞聽一陣悠揚的琴聲,悠揚之中是無盡思愁,如瑟瑟秋風中,飄飛落葉,雁行南飛。


  透過花叢綠葉,落日斜陽下,便見得一個白裙少女正端坐撫琴,撫琴的姿態溫柔婉轉,輕輕盈盈,忘卻周遭。


  宗北望自身後輕輕地走了過去,靜靜地站在她身後聽著,聽她訴說心事的琴聲,沒有驚擾她。


  彈的是宋仁宗時著名詞人張先的《一叢花》: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蒙蒙,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橋通,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陽簾攏,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一曲終了,少女輕歎,抬頭凝望天際斜陽無限愁思。


  宗北望心情十分難過地歎了口氣,他聽得出琴聲中深藏著對自己的責怪與幽怨。


  少女猛地從那聲長歎中驚醒,回過頭來不禁呆住,像突然被閃電擊中一般,花容連著嬌軀都激動地顫抖著,視線瞬間模糊,說不出隻言片語。


  ————


  她緩緩地站起了身,突然失去了控製般,奔跑著撲入他的懷中,幽幽地抽泣起來:“北望哥,真的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嗎?我好想你……”


  宗北望的心裏湧起一陣難言的酸澀,帶著些痛的味道,他緊緊地抱著她:“柔水,北望哥也好想你,天天都想你,別哭了,我不是回來了嗎?”


  良久,他才慢慢鬆開她,看著她滿麵淚痕,猶如雨後梨花,無比的淒美,他更心疼地說:“柔水,真的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讓你傷心了。”


  她這時才來得及仔細地看他,卻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


  記憶中的北望哥長得玉樹臨風,快樂而有朝氣,而這種印象隻是在他的十七歲以前。


  三年不見了,她給他寫過無數的信,而他卻很少回信,回信也總是在逃避著她的願望——希望他回來,與她成婚。


  於是她漸漸地感覺身在遠方的他變了,她猜不出再見的北望哥會變成什麽樣,現在終於見到了——黝黑的麵孔間飽含了苦難與滄桑,兩腮與下巴隱隱的胡須,更襯顯出麵孔的瘦削,滿麵風塵在眼裏寫下生命的沉重與疲憊,而更深處卻是太複雜的心事——是憂愁,也是孤苦,是堅毅,也是磨難……


  難道這就是成熟?

  她不否認,如今的北望哥更有男人與英雄的味道,她也更加鍾愛著這種味道,這是一種更值得信任與依靠的味道,然而她心裏卻始終堵著一個什麽東西,溶化成酸澀,湧上眼眶,她想哭。


  她很清楚地明白,需要什麽樣的代價才能換來這種成熟。


  他輕輕地為她拭著眼淚,撥了撥被淚水打濕粘在臉上的發絲,千頭萬緒都不知從何說起。


  她突然看著他問:“北望哥,你還會走嗎?”


  那眼神裏充滿了期待。


  他的心裏一顫,知道她問這話的意思,他覺得自己十分的為難,如果說自己還會走,一定會傷了她的心,然而自己不可能不走。


  終於,他還是很婉轉地說:“士兵與將領注定屬於戰爭,可是戰爭還沒有結束,侵略還在繼續。”


  她的目光瞬間陰暗下去,像被一柄無情的利刃劃傷,說不清是痛苦還是失望:“你還是會走?你不是為了我回來的?”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的問題,他真的不想讓她失望,但他知道沒法逃避,他隻能選擇坦白:“現在邊關的百姓將士聯手抗敵,糧草從幾個月前就開始吃緊,拖也拖不下去了,我是回來找皇上要糧草的。”


  “我懂了,如果不是為了糧草,你還是不會回來。”她的眼神瞬間黯然。


  他沒有回答,他已沒有勇氣回答,但那是一種默認,不為糧草他肯定不會回來,他用不著敷衍,因為他這種事沒法敷衍。


  她的眼裏一下子淚水湧起,口中囈語般地念叨著:“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日簾擾,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像東風!”


  念著念著,淚水奪眶而出,大顆大顆的。


  她抬起淚眼,看著他問了一句:“如果你隻有一次機會選擇,在我和戰場,你是留還是去?”


  他沒有回答。


  因為,他沒法回答。


  亂世之中,國家正遭遇危難,身為將領,隻有披掛上陣,浴血沙場,哪有資格談兒女情長。


  她默默地流著淚,每一滴淚都是失望至極。


  “北望哥,你變了,我真的沒想到,十八年的情意,到頭竟隻是落花有意,我好想回到以前,能看到那個總是關心愛護柔水的你!”


  他說:“是的,我也想回到那些雲淡風輕的從前。隻可惜,戰爭沒有給我們選擇。”


  她問:“難道戰爭會比愛更重要嗎?”


  他說:“戰爭沒有愛重要,可戰爭是愛的敵人,戰爭會傷害與毀滅愛,隻有平息了戰爭,愛才會有自由。隻要戰爭存在,愛就會撕裂,就會痛苦,這種痛苦不隻是我們兩個人的,而是所有人。也許,我放棄戰爭後,是可以擁有著我們兩個人的幸福,可是其他的人呢?會有多少人飽受戰爭與滄陷的苦難與傷痛!對於尊嚴氣節來說,我又豈能容忍霸權與邪惡的猖獗,豈能臣服於強盜,卑躬屈膝而活,我豈能讓人指著脊梁罵我懦夫!”


  “你就是一口的為民為國,國家和百姓又到底給了你什麽?”她說,“你看嶽家,關家,還有你們宗家,誰不是盡忠報國,誰沒立下過汗馬功勞,可結果呢?你再看看皇帝,那些隻知道喊口號,紙上談兵的大臣,他們又做過什麽,可他們的日子過得比誰都好。你用鮮血換來了什麽,換來的是相愛不相守,換來的是朝堂上的一群行屍走肉!有一件事我還沒跟你說,如果你不回來的話,我也會寫信跟你說,當朝國師花通天已代他的二兒子花白月向爺爺求親,被爺爺拒絕了,花通天走時說,國師府不夠大那皇宮夠大,讓我等著進皇宮,如果你真已無心的話,皇宮我是不會進,花家雖然名聲不大好,但也正是風光得意之時,花白月也並不差勁,你要知道,我不可能為了一個根本不再在乎我的人等一輩子……”


  宗北望的腦子裏嗡地一聲。


  他突然感覺世界末日一般,水不流了,鳥不飛了,草枯了,連地麵都幹裂了,山峰都倒下了……


  腦海裏一片空白。


  一直以來,她都是他浴血戰場的精神支柱,在無數個寂寞孤苦的深夜都是枕著她的容顏而眠,曾幻想,有一天戰爭停止,國泰民安,他將她娶回家。


  然而,這個夢嘩啦一聲碎了。


  如同他心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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