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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空心和尚

  無名人驚覺回身,身後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多了一個和尚,手柱一根竹節拐杖,穿一件淡黃色極樸素的袈裟。


  和尚年歲已大,須眉皆白,雙目卻暗含精光。


  無名人極客氣地問:“不知大師何方高人,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和尚答:“老衲空心,施主所問的正是老衲要問施主的。”


  無名人說:“此間廟主乃在下故人,世事變幻,時常懷念,今日路過,順便探望而已。”


  空心和尚問:“施主為何深夜探望,而白日不來?”


  無名人歎:“世道昏沉,白日嘈雜,夜深人靜,好說心事。”


  空心和尚又問:“施主說與此間廟主乃故人,我看施主也不過三四十年紀,又何故之有?”


  無名人說:“有些事也許不關自己,但是對於上輩的事,後輩一樣稟承。”


  空心和尚問:“施主到底什麽來曆,又為何蒙麵,竟不能以真麵目示人嗎?”


  無名人的神情瞬間黯然,心有無限感慨:“凡人之命,皆有苦衷,瓜熟蒂落,水落石出,自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空心和尚說:“老衲在這裏半山的昭慶寺住了將近七十年,陪伴嶽王廟近七十年,嶽飛與嶽雲、嶽雷父子兩代均葬身於此,嶽申、嶽甫等孫輩及重孫輩則葬身大火,屍骨無存,嶽家滅門,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五年前我曾見施主也是深夜之時來過這裏一次,前幾天的深夜施主也來過,今夜老衲剛好下得山來又發現施主站在這裏,是以才忍不住叨擾,想必施主真與嶽家有著過深而不解的淵源吧!”


  無名人說:“昭慶寺曾是道悅高僧修行之地,可嶽將軍被害之後道悅失蹤,昭慶寺便成了廢寺,大師說已陪伴嶽王廟近七十載,想必大師與嶽將軍也是故交了,知道些嶽家滅門的真相嗎?”


  空心和尚喧了聲佛號:“嶽將軍當年南征北戰,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可是最終卻落得屈死風波亭的下場,後來雖得平反,嶽門昌盛一時,但十七年前的一場橫禍,還不是忠字害人!”


  無名人不解:“聽大師所言,應該是知道些線索的,為何卻不思追查凶手,為嶽將軍一門報仇雪恨,以慰嶽將軍在天之靈呢?”


  空心和尚說:“當年有多少兄弟跟著嶽飛出生入死,到頭卻為嶽飛的一個忠字,有多少兄弟斷送性命。高寵命喪鐵華車,楊再興誤走小商河,湯顯送欽差自刎,馬後王橫被害,馬前張保撞死獄中,嶽雲與張憲同死風波亭,何元慶跳河,餘化龍自碎天靈蓋……要知道作為將軍戰死沙場那是榮耀,但死於冤屈卻毫無所值,十年之功,廢於一旦,不隻是光陰,更是鞠躬盡瘁的心血,是希望。生死無所謂,心寒的是生死的兄弟情義在毫無意義的愚忠麵前不堪一擊,也許芸芸眾生的苦難災禍都是注定,都是自找,何必怨人呢?”


  無名人說:“看得出大師對嶽將軍仍心存怨恨。”


  空心和尚微歎一口氣:“老衲從七十年前就已不過問塵事了,亦不會有喜怒哀樂,恩怨情仇,世間的一切,邪惡也好,道義也罷,它們都有著各自存在的天時運勢,豈是凡人所能改變或毀滅。”


  無名人說:“可是始終隻有正義永恒。”


  空心和尚說:“如果沒有黑暗又何來光明,沒有邪惡又何來正義呢?”


  “不知大師是當年抗金戰場上的哪一位將軍?”無名人突問。


  空心和尚搖頭:“一切都已成了過去,化為雲煙,又何必重提呢?當年的人、當年的事也早已埋於塵土,不複存在了,不論施主是誰,有著什麽樣的過去,又何必耿耿於懷呢?蒙住了麵又豈蒙得了心,心中坦蕩天地則明,該來的早晚會來。”


  無名人說:“我輩俗人豈能如大師看得開闊,如果一個人有著不被世人所理解,甚至是被世人所恥恨與唾罵的一張臉,又如何能夠示人以真麵目呢?我這張臉蒙了有五年了,我一直都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能取掉這塊布,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可是我不能,隻有這一張蒙著布的臉才會被世人所承認,真正的本來麵目會被人所唾罵不恥。所以,我也不知道,這是世人隻愛看表麵的愚昧還是我必須要掩飾真相的悲哀。”


  空心和尚問:“施主有過大惡的罪行嗎?”


  無名人搖頭:“但這是一張大罪大惡的臉。”


  空心和尚說:“臉是父母所給,又與施主何幹呢?”


  無名人說:“可我流的是父母的血。”


  空心和尚又問:“那施主的父母是大罪大惡的人嗎?”


  無名人點頭:“在世人眼中是,在我眼中也是。”


  空心和尚說:“那隻要你沒做過你父母做的事,沒繼續走你父母的路,罪惡也就不關你的事了。人生一世,不求有功於人,但求無愧於心,於是則可坦然,可以正直,不管別人怎麽看。”


  無名人悲哀一笑:“可是每一個人都活在別人的眼光之中,每一個人都會看著別人的眼光,在乎別人的眼光,而恰恰世人的眼光多短淺,隻看表麵,是偏激的,自以為是而不願去理解的。他們喜歡信謠,傳謠。”


  空心和尚仍然開導:“俗人的眼中或心中都有一個魔,而這個魔或者是名,或者是利,是一切邪惡的欲望,也或者是道德,正義,理想,是追逐虛幻的信仰,隻有趕走了這個魔,人才能自由,因為這個魔一旦存在,就完全主宰著人的靈魂,支配著人的行為,老衲費了好幾十年的功夫才將這個魔趕了出去,可這個魔卻一次又一次地侵襲騷擾著我,但老衲總能將它打敗,隻有無魔的心才是真正自由的,同存於天地博大而永恒的,人要對自己充滿信心,施主明白嗎?”


  無名人沉默無語。


  空心和尚又說:“施主能以布蒙麵,摒充醜惡,廣積善德,足以說明施主在博大之中已有慧根,魔是長久的累積形成,不是一時的功夫就可以驅趕消失的,若施主有空,不妨常到老衲廟中小坐,放下牽掛的時候就是成佛的時候,施主心中還有諸多牽掛放不下,放手了卻去吧!”


  說完又喧聲佛號,緩緩拄杖而去。


  無名人望著空心和尚漸上山去的背影,獨自凝望了遠方的燈火少許,還是回到了荒野茅舍。嶽飛雲仍在練“無極內修法”,無名人也不驚擾他,自找了一處地方盤膝而坐靜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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