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眾望所歸
初秋的吉林大地,“青紗帳”已經泛黃,驕陽似火。
話說駱霜晨和張平洛坐在去往哈爾巴嶺的卡車裏,兩個人都默不作聲。
張平洛知道,此時頭兒的心情不好,自己說話就是招人煩。
駱霜晨此時是心緒難平,他牽掛著納蘭,牽掛著對他寄寓厚望的盧世堃,牽掛著這個別人眼裏的頭牌漢奸、對自己仍有知遇之恩的於芷山,哈爾巴嶺他沒有來過,近幾天酒後砸了張霖佑的如意樓不說,還大鬧了關東軍司令官的辦公室,搗毀了在建的馬疫研究處,救出了八十多被關押的窮苦弟兄,雖然是危險重重,屢次冒險,但總算是有驚無險,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麽,就是不安心被日本人和漢奸擺布,納蘭讓他做的事明明都是與日本人對著幹,卻還要自己做日本人遙控的傀儡政權的警察高官,說好聽的是“官兒”,說不好聽的,就是同胞眼中的“漢奸”,納蘭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呢?盧世堃以為遇難後,對自己的態度來了一個180度大轉彎兒,盧頌綿的癡情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了,想起五年前的往事有讓他心生餘悸,他不再敢觸摸感情,不敢再揭開內心中已經結痂的瘡疤,何況,自己也是在亂世中求生,怎會有精力去照顧家人,這份情重得感人而又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坦然接受了頌綿的感情,又怕未來的風風雨雨是否還會給脆弱的傷情以新的暴風驟雨呢?不敢想,如若自己整日裏踩著刀口過日子,一旦出了意外,是不是給心上人徒增痛苦呢?他心亂如麻,矛盾著,彳亍著。到底是誰一定要置盧世堃於死地呢?是求財,還是仇殺?是不是也和納蘭有關係?謎一樣的盧世堃,謎一樣的納蘭。但有一樣,他們都是心存正義的人,他們心中裝著的都不是他們自己,否則盧世堃可以去關內安心做生意,納蘭也可以去國外養老了。
駱霜晨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不覺時間已經快到了中午,“平洛,這是哪裏啊?”
“陸哥,駕駛室裏有一個姓金的兄弟,就是哈爾巴嶺下大興溝的人,他認得路。那我讓他們把車停下,休息一會?”
“別休息了,三哥他們生死未卜,繼續趕路吧!”
“好吧,問問大家餓不?你也是,怎麽沒把早上的饅頭帶著點?”
“我……我讓麻老六準備了,可這家夥給忘了。是我不好。”
“沒事,到哪裏,說哪裏吧。”
卡車載著這些人繼續前進。
隻見兩側的山林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張平洛時刻關注著路程,“小金子!現在到哪裏了?”
駕駛室裏有一個爽利的聲音回複著:“隊長,現在我們早過了吉林了,正在向南坡進發,約麽再有一個時辰,我們就能進山了。”
“好的,注意安全!加速前進!”
“好的。”
卡車載著滿滿一車人晃晃悠悠向哈爾巴嶺駛去。
時間過得很快。
“哥,你看這就是哈爾巴嶺了!”張平洛站在駱霜晨身邊,卻大聲喊叫著。
駱霜晨抬起有些困頓的雙眼,就見不遠處層巒疊嶂,林森山翠,“我們對這山裏的情況不熟,看看東北方向是不是有個小村莊?我們一是找個良善人家,大家吃點飯,休息,二是找個好向導,要進到這山裏,必須得是山下的百姓最好,你那個手下畢竟離家太久了。”
“好吧,小金子把車開到東北的村子去——”
不一會兒,汽車就開到了村子路口,但是沒有停下的意思。
“平洛,讓車停下。大家徒步進村,然後把車藏到最隱蔽的地方去,我們這樣大搖大擺地進村,不妥當。”駱霜晨正色說。
“明白,陸哥。……那個大家快都下車。”
眾人也都沒有別的想法,感覺這個黑大個很是夠意思,救了大家,還給吃的,一定不是壞人。其中一個年紀有四十多歲的中等個頭笑著問:“我說大兄弟,看得出你是真心救我們,這是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啊?怎麽也得讓我們心裏有個底啊?”
“嗬嗬,哥們實不相瞞,我原來是想把你們安全送出新京城,然後讓你們另尋出路,可是半路上發生的事你也看到了,我的最最過命的朋友在哈爾巴嶺遇難了,我得抓緊來救他;再者,我把你們這麽八十多人一下子放在新京城外官道上,太紮眼了,而且你看到了沿途都是日本人的哨卡,沒辦法讓你們下車,我敢斷定這些哨卡都是因為你們一夜之間被我從雙德那裏救了出來才出來盤查的,他們一看到你們脖頸後的標記,你們還得把你們抓回去,我們人單勢孤,恐怕更危險了,那我不是白忙活了?”
“老兄弟,你說的有道理,實話和你說了吧,我們都是在閻王爺那裏走一遭的人,還怕什麽呢?反正我們也是有家不能回,你要是不嫌棄,我們就像這張平洛兄弟一樣,都跟著你了,今後就都是你的兵,你救人我們沒別的能耐,不會打槍,不會放炮,但我們有一把子力氣,實在不中給你擋子彈又有什麽呢?你對我們都那麽好?”
“嗬嗬,客氣了大哥,你們不覺得這大山裏更適合你們藏身麽?隻是我還沒有計劃好。您貴姓大哥?”
“我呀,姓寧,叫寧燕坡,原來是在滿鐵倉庫幹苦力的,大家都叫我‘大坡子’。嘿嘿……你還別說,要是真能在這大山裏找個落腳地,總比成天在外麵擔驚受怕強。”
“好的,寧大哥,這些弟兄們煩你幫我先照應著點兒,有事我就和你商量。”
“那你是高抬我‘大坡子’了,今後隻要你老弟一句話,哥我和這些苦兄弟們定會萬死不辭!咱們都是共過生死的,還有啥客氣的?”這“大坡子”憨厚的笑容讓大家都笑了。
“對,陸兄弟,我們都跟著你,跟你去救人!”
“你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
“對,跟著陸兄弟!”
眾人都七嘴八舌的吵嚷著。
“大坡子”向大家擺擺手,“大家稍安勿躁,聽兄弟的安排,沒事咱們也像部隊一樣,都站隊,把手裏的步槍背好,不會打也不怕,做樣子也給兄弟站崗,但可說著,別看咱們穿著這身黑皮,但不能也像新京城裏那些整日裏就知道欺負老百姓的‘黑狗子’一樣,我雖然不知道咱陸兄弟是做啥的,但我知道他是好人,不是普通人,是幹大事的人,要不然人家有能耐自己早就逍遙快活去了,犯得著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救咱們?犯得著為救咱們給那些關卡的日本人低聲下氣的?犯得著帶著咱們這麽多拖油瓶跑了幾百多裏路?這得擔著多大的風險?救咱們這些弟兄們誰有這樣的大仁大義的膽量和擔當?”
“‘大坡子’說得對,聽他的,聽陸兄弟的。列隊,集合!”
有人迎合著。
正在這時,張平洛和那個小金子,還有開車的一個小兄弟隱藏卡車回來了。
“平洛,那邊是個小樹林,你把大家都帶過去,我也過去,我和你研究下一步的事,總站在這裏不中的,山裏有土匪,要說這裏沒有眼線,我可不信。”
眾人轉身進了村子邊上的小樹林,張平洛湊到了駱霜晨的身邊,“哥,怎麽辦才好?”
“這樣,我和你得分開,我進村探路,你留下照看這些窮兄弟們。”
“那不中,安全最重要。我把小金子派給你,還有那個‘大坡子,您也早點回來,我們就在這裏等您的消息。”張平洛很是機靈。
“好的,就這麽辦。”
於是,駱霜晨帶著“大坡子”、“小金子”進了村子,這村子不太大,乍一看也就住著七八十戶人家,都是馬架子房,鬆木細杆子圍著的院牆,靠山吃山麽。總共有十字交叉的兩條路,住戶就都分布在路的兩邊。
在村中十字路口的東南角,有一個掛著幌子的店鋪,一塊鬆木板子上用毛筆寫著“牡丹江酒館”。
“哥,這麽一個巴掌大的地方,起了這麽大口氣的酒館,有意思。”“小金子”疑惑著說。
“少說話,我們人地兩生,情況還沒摸清,進去看看,你們一切看我的。”
“好咧,哥。”
三人一前兩後推開木柵欄。
駱霜晨又拿出匪氣一身的樣子,在院中喊了一聲,“我說這嘎達有人沒有?”
沒有人應答。
他就推開酒館的木門,走了進來。
這屋子不太大,三張長條的木頭板子釘的桌子擺在那裏,沒有人。桌子上散放著幾個黑瓷的碗,還有亂七八糟的筷子。屋子裏彌漫著噴兒香的酒香。
“我說人呢?怎麽沒人啊?店家——店家——”
還是沒有人答應。
“小金子”剛要喊叫,駱霜晨瞪了他一眼,他才又把話咽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就聽著外麵傳來慢吞吞的腳步聲,一個駝背老頭走了進來,花白頭發亂糟糟的,胡子卷曲著,滿臉核桃紋,二目無神,穿著褐色舊布衫,腰間係著麻繩,麻繩裏別著一杆煙袋,左手裏提著一隻死了的兔子,“我說你們是哪嘎達人啊?吃點啥?”
“老大爺,我是來這裏收山貨的,都過晌午了,還沒吃飯呢!”
“你說啥?我耳背,聽不見啊。”老頭把那隻兔子放到桌子上,背著手,將夾著眼屎的布滿血絲的眼鏡瞪得更大了!
“大爺,我是收山貨的,晌午沒吃飯,有啥吃的?”駱霜晨大聲說。
“哦……我聽明白了,這裏幾天沒人來了,吃的就這個兔子,你們吃呢,就自己個兒殺了,自己去灶上燉了,牆旮旯還有兩根蘿卜,再有就是裏屋缸裏還有燒酒,別的沒有啥了。我腰疼,幹不動了。”說完,老頭就拿出煙袋,坐在桌子旁的條凳上,往煙袋鍋子裏裝煙,也不看駱霜晨他們。
“大坡子”對這樣冷淡的開店的,有點看不慣,“我說老爺子,你是開店的,怎麽我們吃啥還得自己做?這是啥道理?我們也不是不給你錢。”
“你說啥?我聽不見!”
“我是說,哪怕燉兔子,也得是你給我們殺兔子,再燉了呀!”
“你說啥?我聽不見!”
這下可好,任憑駱霜晨他們三人說啥,這個駝背老頭就是一句話:
“你說啥?我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