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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請君入甕

  這又是一個不冷的冬夜。


  風沒那麽淩冽,雪沒那麽殷勤,它們甚至還有些薄情。駱霜晨鍾愛嚴冬裏的朔風和白雪,他更渴望嚴冬裏的朔風和白雪,但是現實卻很讓我失望,能麵對的,而且隻能麵對的就是枯燥;他不隻一次的叨念,這樣無味的冬天之後,將是一個什麽樣的春天,這樣的春天之後,又將是一個什麽樣的四季,他不敢去想像,不敢去思索,更不敢去期待。他隻知道,今天是明天的曆史,昨天是今天的曆史。過去的終究會過去,該來的總要會到來。


  漫漫長夜,孤燈無語,不知多久了,駱霜晨迷上了舔噬這絲絲煙草的味道,偏愛在苦澀之中求得一個意味悠長的思忖,說是“雙照淚痕幹”,不如說是“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多少些時日了,獨坐一隅,思緒的魂靈總愛在思想的戰場上遊弋,那是金戈鐵馬的雄壯,是戰旗獵獵的激昂,是烈酒回腸的宣泄,是馬革裹屍的豪邁,是午夜離歌的淒涼,是卷衾望月的悲切,是望穿秋水的滄桑。從思想深處的戰場他總是感受到生命的涅槃,久而久之,可以不在意身體的冷暖,可以不在意歲月的無情,可以不在意情感的幹涸,可以不在意眾人的偽善,可以不在意功利的庸俗,可以不在意舊屙的陣痛,可以不在意伊人的冷落,因為在心靈的深處有一個真我,這個真我不奢求憐憫,不銘記舊怨,不在暗夜中痛哭流涕,不在夢囈中喋喋不休,不在苦悶中借酒銷愁。每一次思忖都催生魂靈的洗禮,每一次洗禮都滌蕩心頭的塵埃。多少陳年舊事,多少錯綜悲歡,除了被教訓折磨得遍體鱗傷,被經驗忽悠得雲山霧罩,被惡夢摧殘得身心疲憊,被惱恨鼓搗得歇斯底裏,還能有什麽呢??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當自己不願意追憶往昔的時候,記得忘記;當身心不再想深浴苦海的時候,記得忘記;當結局不可能複製的時候,記得忘記;當現實不得不去麵對的時候,記得忘記……


  然而,不能忘記的卻是駱霜晨在複雜的環境中,體驗著亂世中的人情冷暖、世事滄桑。


  此時正是上午時光,雪霽風輕。


  新京城關帝廟戲台旁邊貼著告示,兩名警察站在兩邊,但見告示是赫然印著兩個人的照片,正是胡木匠和周小天。


  告示前圍著一堆人,人們有的翹首看著,有的在與旁人竊竊私語,更有好事者高聲念叨著:“前日,我署於伊通河畔發現兩具屍體,在寬城警署停措四日,現向全城尋覓苦主,若逾期無人認領,本署自行處理。首都警察廳寬城警署,大滿洲帝國康德元年3月17日。”


  有人說:“這兩個人看照片,那是死得很慘啊!”


  也有的說:“這年頭,死個人算什麽,就是那個年輕人可惜了點。”


  也有的說:“凡事小心啊,不知道得罪哪路神仙,小命就沒了。”


  站崗的警察中有一個人說:“請大家相互轉告,有認識這兩人的也可以到警署提供消息。”


  有人偷偷說:“這年頭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趟渾水為上。”


  也有的說:“真要是誰認識這二人的家人,也應該告訴一聲,讓逝者入土為安最好。”


  這時有一個幹瘦的年輕人從人群中擠出身子來,健步如飛,走到了街口的“騰祥鞋店”,老板正是清風堂開堂九虎之一,陳人傑,他正在用雞毛撣子在撣鞋櫃上的灰塵,那個年輕進店來,悄悄拿出一塊令牌來,低聲對陳人傑說:“爺,小的是景陽壇黑風哨口的丁勝岩,有事稟告。”


  陳人傑一見令牌,就知道是自己人,“怎麽了?有什麽事?”


  那個丁勝岩小聲說:“陳爺,我們壇主郭騰龍讓我近日在附近巡哨,讓我打探胡爺的消息,讓我有情況直接到這裏找您。是這樣,現在關帝廟前警察廳貼了告示,張貼著胡爺和一個叫周小天的年輕人的照片,他們的屍體是在伊通河邊找到的,寬城警署隻保留屍體四日,過期自行處置了。”


  陳人傑聽了,心中一沉,“好的,你還在附近留意警察的動向,我立刻向總堂報告。”說完,向店裏夥計交代一下,就攔了輛黃包車,向吉長總商會趕去。


  話說兩頭。


  駱霜晨精神煥發,重新出現在警察廳大樓裏。羅維顯剛剛在會議室裏當著苟村七閱和在家的各科科長、副科長的麵前宣布了民政部關於駱霜晨的任命,那些個科長們除了駱霜晨之外,一水的日本人,從他們那不屑於顧的眼神中,看得出來,他們並不看好這個警察廳唯一的中國人科長,還另掛著副總警監銜,唯獨那個苟村對駱霜晨很是客氣。


  在辦公室負責行政的警員帶領下,駱霜晨來到了警察廳二樓最西側的南側的辦公室,按照羅維顯的介紹,保安科專司全新京地區的治安案件查辦和重點機關的警衛巡防工作。這個辦公室有九十多平方米,深褐色實木牆護板,全屋鋪著黑胡桃色橡木地板,南麵是三個拱形玻璃窗的窗欞上刻著高粱花圍繞的五色星圖案,這是偽滿警察的徽章圖案,淺藍色的窗幔垂在窗邊,長方形的雞翅木辦公桌,桌後是一張包著皮革的高背椅,一組褐色真皮沙發,擺在桌前,室內東北角擺放著長條形的會議桌,室內西南角和東南角分別擺著盆栽紅豆杉,辦公桌北側的牆上掛著一大幅《新京地區全圖》。駱霜晨正在這幅地圖前看著新京的城市布局的時候,有人敲門,然後,四海領進了四個人,為首的是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看樣子比駱霜晨年紀大一點,他自我介紹說:“陸副總,我們剛才在會議室見過了,我叫寧重樓,是咱們保安科的副科長,我身後這位大高個兄弟叫張平洛,是保安科偵緝隊隊長,這位壯實的兄弟叫王越林,是保安科巡防隊隊長,這位個子最小也最瘦的兄弟叫陶奮駒,是保安科機要室主任。除了這幾位負責兄弟外,偵緝隊共有弟兄38人,巡防隊共有弟兄200人,分四個中隊,機要室兼管電台和情報業務,共有8人,以後我們大家就都在您的帶領下工作了,有什麽情況不清楚的,請隨時召喚我,還有不認識的兄弟,慢慢不熟悉了。我的辦公室在您的東側,這兩位隊長的辦公室在您辦公室北側,機要室在您的門口對過,有事您就召喚我們。”


  駱霜晨很是滿意這位寧副科長的介紹,“大家都坐下吧,別客氣,一家人,什麽事都商量著來。”


  這幾個有點拘謹,寧重樓說:“陸副總讓咱坐,就別客氣了。哦,對了,機要室還有一位妹子今天沒來上班,她叫談鳳鳴,以後您辦公室的打字、衛生等雜務就交給她了。”


  駱霜晨對這些要求不高,畢竟是帶兵的出身,他在意的是他手下的人馬的問題,就問寧重樓,“寧老哥,那偵緝隊和巡防隊這些人平時都在哪裏駐紮,總不能在這大樓吧?”


  寧重樓推了推眼睛說:“陸副總,這我還忘記說了,偵緝隊就在大樓後院食堂邊上的小院駐紮,有事好招呼,巡防隊現有兩個中隊駐紮在龍春胡同47號,兩個中隊駐紮在樂亭胡同14號。”


  駱霜晨說:“為什麽不能在一處駐紮呢?”


  寧重樓說:“唉,別說了,在咱們警察廳,現在以苟村為首的日本人根本沒把我們中國人放在眼裏,有很多事羅廳長也不能都說上話,此前那位科長誤殺了黑龍江警備司令張文鑄的兒子被槍決了,那家夥就知道摟錢,弟兄們和他沒少吃苦,他從心中不願意這些弟兄都在一起,怕人多不好控製,說白了就怕人多議論他扣發糧餉唄。”


  駱霜晨說:“寧老哥,我散漫慣了,這科裏的日常事務您就為我多操心吧,有我在,不會虧欠大家的。平洛和越林,你們倆個沒我年紀大,以後我們就兄弟相稱,一會帶我去看看兄弟們,奮駒你就堅守崗位吧,有空咱們再交流工作。這樣好不好?”


  眾人見駱霜晨一點架子也沒有,心中對他的印象很是滿意。


  這個偵緝隊長張平洛說話有點結巴,但看得出是個很實在的人,他站起身:“那個……陸副總,我平洛就唯您馬……”


  “馬首是瞻!說話費勁。”王越林搶過話來說,眾人哈哈大笑。


  駱霜晨又對大家說:“這位叫龍四海,是我的貼身警衛,原是軍政部納蘭司長的人,這不我來了新京,納蘭司長就讓他跟了我,以後你們要多親多近。”


  龍四海向眾人拱手,“四海,見過各位老總,請多多關照。”


  陶奮駒戴著眼鏡,是個書生模樣的高材生,他說:“四海,看你功夫一定很好,以後我得多向你學習功夫了,你要可教我呀?”


  龍四海拍著胸脯說:“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安排了保安科裏的事,駱霜晨不敢耽擱,他心中始終惦記著納蘭交代他的一件很重要的事,就對張平洛和王越林說:“你們兩個陪我看看隊裏的兄弟。我們先到後院,四海你到樓下備車,從後院出來,我們就去巡防隊。”就這樣,幾個下了樓。


  當駱霜晨他們從偵緝隊出來後,剛剛坐在汽車裏,駱霜晨就對張平洛說:“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想另外找個合適的地方,把偵緝隊和巡防隊都集中到一起,這樣既方便調動管理,也方便訓練,你們看怎樣?”


  王越林說:“我看行,你看看偵緝隊辦公的地方,比長工待的地方強不多少,食堂師傅給日本人做飯,有時還讓兄弟們幫忙,有時還老受特務科行動隊那些人擠兌,平時從來沒有空訓練,沒事就偷偷打牌,這樣就越是讓人家看不起。您的想法,我讚成,可是經費從哪裏出啊?”


  駱霜晨說:“經費那還算個事麽?我找老羅解決。”


  三人說著,汽車就到了龍春胡同47號,這是由兩排紅磚瓦房為主要建築的小院,門口懶散地坐著兩個警察在站崗,王越林覺得很沒麵子,急忙下了車,用皮靴照著近前的那個警察的肩頭踢了一腳,“都是幹什麽呢?站不像站樣。給老子開門,咱們主子來了!”


  看門的警察慌忙打開了院門,衝到院子裏,從上衣袋裏拿出口哨吹了起來,然後大喊:“集合,全體集合!”


  不一會兒,這一百來人稀裏嘩啦地從屋裏出來,製服不整,歪歪斜斜地站在那裏,無精打采,有人嘴裏還叨咕著,王越林剛要訓話,就聽見從後麵的山牆邊走過來一個人,大聲嚷著,“哪個月也不按時發餉,平時還吃不飽,這們的警察當個什麽勁兒?今天又作什麽妖?集合幹啥?老子可不管你那套,我還得睡覺去。”


  王越林臉上越發掛不住勁了,“金憨大,你能不能老實點?馬上歸隊!”


  那個叫金憨大的顯然不理王越林,“你管不了我,我們向你要糧餉,你有麽?老子吃不飽飯,什麽也不想幹,這像什麽巡防隊,大家混吧。誰能讓我信服?就你們,一個個地……”


  駱霜晨對這個人來了興趣,走到他的麵前,“哥們,你是滿腹牢騷啊,怎麽你看這些人都不如你?這樣,好不好,咱們倆個較量一下,你要能打贏了我,以後這巡防隊沒人敢管你,你怎麽開心就怎麽來,我要打贏了你,你就乖乖聽我的話,好好訓練,安心當警察,行不?”


  金憨大也是個好鬥的主兒,他脫掉自己的黑皮警服,半露出胸前堅硬的肌肉塊,他個頭也比駱霜晨高了半頭,兩隻拳頭來回揮著,看樣真是要較量一下。


  這時,王越林受不了了,“你個虎犢子,這是誰你知道不?……”


  駱霜晨向王越林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幹涉,“來吧,大個子,我可以不碰你一個指頭,你要能在五招之內將我打倒就算我輸。”


  金憨大說:“你可真能說大話,那你瞧好吧。”說時遲,那時快,他握緊右拳,朝著駱霜晨的額頭砸來,這一拳夾帶著風聲,迅猛非常,駱霜晨兩腳分立,一動不動,就在金憨大的拳頭快要接近的時候,駱霜晨上半身突然往後一仰,來了個鐵板橋,平常人做這個姿勢都難,別說是在最短時間把身子硬向後彎成了直角,這是很難做到的,金憨大的右拳打了個空,他的身子就斜著向駱霜晨壓了過來,若是一般人,沒有被拳頭打到,被他這200多斤的身子壓也得壓趴下,但駱霜晨兩腳仍然沒有離開原地,隻是原地向左側整體一旋轉,金憨大身子就貼著駱霜晨的兩個小腿向地麵砸來,在落地的當下,他後腿跟上,右手拄著地,左手反向駱霜晨的小腹打來,這一招夠狠,駱霜晨不慌不忙,右腳尖點地,身子像飛燕一樣向空一縱,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輕輕在金憨大身後落下來,這大個子撲了空,連忙收拳轉身來,想用右腳踢駱霜晨的左腿,右腳剛要踢出去的時候,他發現駱霜晨的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直奔他的雙眼而來,他本能地躲閃,哪知道,駱霜晨根本就沒想取他的雙眼,將身子側著向他的身子壓了過來,這是他沒想到的,這種招式隻有身材高大的人才敢使出來,沒有想到駱霜晨卻用這樣的方法逼迫他收手,他怕駱霜晨攻他的下盤,來不及變換招數,身子一下子失去平衡,“撲通-——”一聲,仰麵朝天地摔在了地上,我們描述得遠沒有他們交手時那樣快,一切都那麽迅速,讓很多人都開了眼。


  這王越林和張平洛,還有這些警察都看傻眼了,什麽是高手?一看便知。


  但見駱霜晨撣撣向上的塵土,站在那裏氣吸不喘,麵不改色,笑著看倒在地上的金憨大。


  那個金憨大撲棱幾下,站了起來,“你是誰呀?我服了,技不如人,咱說話算話,以後好好當警察,也不折騰了。”


  王越林上前說:“大家聽著,這位從興安東警備軍轉役到警察廳的副總警監、保安科科長、地方警察學校總督訓官陸黎陸長官,是咱們的新主子,以後大家要好好聽話,有不服的沒有?”


  眾人一齊鼓掌,表示擁護。


  那個金憨大這會也把製服穿好了,他先說話了,“陸長官,咱憨大沒服過誰,我是服您了,以後這些小子們有不聽話,我的拳頭不饒他,有事,您就差遣我們。”


  王越林說:“下麵,全體都有,立正-——,請陸長官訓話!”


  駱霜晨背著手說:“全體都有,稍息——,兄弟們,這裏是巡防隊的兩個中隊,我不想說以前的情況,下一步我要找一下既方便大家調動管理,又方便大家訓練的場所,到那時我再多講點,現在要求大家就是一件事,堅守崗位,隨時待命,改掉那些舊警隊的不良習氣,不能咱穿著這身製服混日子,最起碼為咱家鄉老百姓有一個好點的治安環境做點事,雖說有人說這說那,可咱也都是有良心的中國人啊。多了不說了,記住我的話,我們哪怕做不好警察,也不能做地痞流氓。好了,有的話,以後再說。金憨大你的身手可以,目前這100人由你暫時負總責,做好了,以後我提拔你。”這些警察驚訝了,這是什麽長官,打了你,你還提拔他,真是特別。


  駱霜晨給這些混飯吃的警察們,帶來了不一樣的感覺,給他們以新的力量和感召,他用自己的行動影響他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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