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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人覺得小不點簡直是個話嘮，隻要上班和她站門口，就會聽她不停地叨叨叨叨叨，但凡人間有的，她知道的，她無一不論及：火鍋，棒棒糖，電視劇，做過的夢，吃過的東西，生過的病，人生，生活，家庭，朋友，死亡，以及那些不可描述……她這才驚訝發現，原來外表看上去不同的她們，內心竟然很相似——憂鬱，脆弱，迷茫，無助，害怕被拋棄，感覺自己不被人愛，並且對死亡莫名著迷……這是為什麽呢？還是說她覺得自己和小不點內心相似，僅僅是她個人的錯覺？不然為什麽小不點敢做的，她都不敢做？比如紋身，比如染頭發，比如抽煙，比如她討厭黑色的衣服……是因為她和小不點內心本質其實不同？還是說她的克製力更好，可以不去做那些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要去做，隻是因為某些人在做，就跟著去做了呢。她很明白：其實自己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和小不點的區別到底在哪裏？相似之處又在哪裏？反正好像隻是小不點說到想要放棄生命的事情，她覺得很有共鳴，雖然她倆的成長經曆截然不同。


  小不點說在她七歲時，爸爸媽媽帶著她去民政局離婚，她看著爸爸媽媽簽字，看著他們各自離開，把她丟在民政局不管……從那一天起，她的快樂就消失了。她跟著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常年見不到在外地打工的媽媽，而爸爸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對她很少過問……她非常憂鬱地上完小學，讀初中後在學校還好，但在夜裏總是莫名其妙地哭，一哭就往自家天台上站，站天台上哭，想跳又不敢跳，每次都是外婆跪地上求她下來……她還在家割過兩次手腕，都是外公送她去的醫院……她想去買藥片，可她買不到……


  小不點說這些的時候，一副笑嘻嘻的樣子，說“笑死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那麽傻，會去做那樣的事情，反正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現在想起來，覺得好幼稚好搞笑”，然後恍然大悟般補充道，“以後我要好好活著，我也答應我外公外婆要好好活著，再也不能做蠢事，我還要給他們養老，畢竟他們養我那麽多年。”因為她說話時笑著，所以小雪人覺得她經曆了幾次生死，說不定真的懂得珍惜生命了。直到這一天，小不點突然不說話了，沉默了……


  店內燈光明亮，音樂流淌，日子入冬，但並不算冷，倆人像從前一樣站在門口，沒有顧客進店，如果不聊天，這樣站著讓人感到尤為煎熬。


  “小不點，你今天怎麽了？好像不開心？”小雪人試探性小聲問。


  小不點愛理不理地“嗯”了一聲。


  “怎麽了？遇到什麽事情了？”小雪人關切追問。


  “不想說話。”小不點僵著臉回答。


  “肯定遇到什麽事情了吧……”小雪人說得小心翼翼。


  “不想說，心情不好。”小不點撅著嘴，一副悲傷得要哭的樣子，拉起左手的衣袖，露出手腕內側給小雪人看。


  小雪人看著她貼著醫用膠布的手腕，明知故問，道：“怎麽了，你的手？”


  小不點放下衣袖，低著頭，咕噥道：“昨晚我自己割的。”


  “為什麽？”


  “我覺得我爸根本就不愛我，昨天給他打電話，他說有事就直接把電話掛了……我以前覺得他還是愛我的，畢竟我是他生的，現在才知道是我太蠢了，才會那麽想……”


  “……”對此，小雪人沒有什麽話可以說，她從來不知道爸爸是什麽，爸爸是她認知概念的盲區。想了好久，她才問了句，“割得深嗎？很痛吧？”


  小不點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其實我也不想割，也想好好活著，就是忍不住要那麽去做。我也覺得自己應該去看心理醫生，但是看醫生那麽貴，我又看不起。反正昨天我好想死，我就蹲廁所裏哭，一邊哭一邊用刀片割手腕，然後看著血流下來，一邊繼續哭……哭了兩個小時，又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又開心了，又不想死了……小雪人，你也會這樣嗎？”


  “我想過死，但我從來沒有割過腕。專家說這種方法的失敗率是99％……”小雪人欲言又止，因為專家說割腕的人其實並不想死，人之於自己皮膚上的疼痛刺激，是一種原始的自我保護機製，是一種精神上的壓力釋放。換言之就是，人割腕很正常，但應該有意識地去控製這種基因裏的原始暴力，應當以別的方式釋放情緒壓力，比如運動，比如睡覺，比如吃點喜歡的食物，應當愛惜自己的身體。反正她以前看過的書上是這樣講，她也覺得專家說得很對，但她不敢跟小不點說這些，怕小不點不愛聽。因為她覺得小不點需要的是爸爸的愛，而不是專家的科學道理。


  “是的，每次流血都隻流一點點，我又不敢割深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小不點哭笑不得，繼續說，“我也覺得自己好搞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每次都想好好活著，又忍不住想死，然後又每次想要好好活著……反反複複，我應該是心理真的有問題。小雪人，我好羨慕你，覺得你每天都好快樂，不像我總是做傻事。”


  小雪人心裏苦笑著，淡淡道：“還好吧，每個人的煩惱不一樣。反正日子得朝前看，從前的不開心都過去了，也沒什麽好難過的了。你不是還有理想嗎？應當為了理想好好活著啊！”一邊深深無奈，她隻知道說假大空的話安慰別人，畢竟連自己的理想是什麽都不知道。理想？理想……蛋糕？不，好像昨天看見服裝店櫥窗裏一條很漂亮的裙子，非常想要，比想要一個蛋糕更強烈！她怎麽會突然喜歡上那條裙子的？明明沒錢去買，想都不該想才對。況且喜歡蛋糕喜歡裙子的理想，真的一點都不高大上啊！

  小不點有些激動，笑著說：“我是有理想，但是想到我爸就好生氣，他真的好不負責任，沒有一點擔待。我媽也是，每次罵我都是：‘你又不跟我姓，你跟你爸姓，你滾去找你爸要錢，我反正沒錢’。哎，我都習慣了。小雪人，我是真的覺得自己很缺愛，所以，好想談戀愛，也不管男生女生，隻要給我愛陪著我就可以了……我覺得自己很需要看心理醫生，活得好累好累。”


  小雪人從前也一度覺得自己應該看心理醫生，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沒從前那麽憂鬱了，也就沒有再看心理醫生的必要，關鍵是她也沒錢看心理醫生。


  “小雪人，你一個人住吧？”小不點問。


  “是啊。”小雪人疑惑點頭，猜測著小不點的心思。


  “要不你和我一起住唄，反正我們都是女生，睡一張床又沒有關係。”


  “不好吧。我覺得一個人住蠻好的。萬一你找男朋友了，我們住一起，也不方便。”小雪人本能地拒絕，帶著歉意的笑。


  “有什麽不好，現在我又沒有男朋友，我隻是想找男朋友，但又不是說找就找得到。你住那麽遠，上班不方便。住近一點，我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也方便啊。”小不點堅持道。


  小雪人也堅持著自己的堅持，說：“我那裏房租便宜，我住慣了。雖然遠，但也習慣了。”


  小不點的表情立馬僵住了，說：“其實是你沒有把我當朋友吧？算了算了，當我沒說，你不願意就算了。反正親情都靠不住，何況友情……當我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