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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媽懷裏的孩子,好似聽懂了家人們說的話,嚎啕大哭不休,孩子媽一邊哄慰一邊跟著掉淚……小兒子哭聲更厲,大兒子苦著臉抱怨:吵死了!耳朵都要聾了!孩子爸麵不改色地喝著酒吃著花生米,一邊訓話:吃飯的時候不要哭,對身體不好,你,站旁邊去哭,哭完再吃。嘴上這麽說,卻看也不看小兒子一眼,隻自顧自地把酒悶了個底朝天。鄰居一家的說話聲哭鬧聲之厲害,讓小雪人感到房子、餐桌、地板,都在微微顫動。耳際嗡嗡作響,聽不清他們說的話,心裏卻很明白:幸好自己沒生在這樣的家庭,吵得難以承受,遲早會瘋!從前她和雕塑媽媽生活的那個家,就非常安靜,她倆在各自的房間做各自的事情,互不打擾。之前,她很好奇和向往別人的家是怎樣的?熱熱鬧鬧的?溫馨的?現在她才猛然發現,還是和雕塑媽媽一起生活的那個家好……好懷念家裏的那種安靜。此時此刻,她實在無法在這吵鬧聲中繼續呆著,便速度飛快地吃光碗裏的食物,起身跟鄰居一家道謝和道別,然後腳底抹油一般溜回自己房間。


  盡管隔著大廳走廊幾堵牆,但她仍能聽見鄰居一家的嗡嗡聲……長久以來困擾她的那個想法,好像隱隱有了答案:之前她一直以為父母都會很愛自己的親生孩子,以為孩子和親生父母生活在一起就會很幸福,一直羨慕別人家生活在一起的幸福,以至於她一直渴望能和親生父母一起生活,以為和他們在一起就會幸福。可是,現在看來,並不是她想的那樣。如果是她,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該慶幸還是悲哀呢?慶幸?因為一家人整整齊齊嗎?悲哀?悲哀父母親竟然要把自己的親生孩子送人?為什麽是這樣的呢?為什麽和她原以為的不一樣?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啊,如果把孩子送給冷血的人養,那就不該把孩子生下來!比如她:覺得自己的一切痛苦,都是因為雕塑媽媽給她造成的傷害。所以,如果她有一個很慈愛的養母,也就是說一個孩子離開冷血的父母,由一個慈愛的人撫養,會不會是幸運的呢?會嗎?還是不會呢?明明剛剛好像就要把問題想明白,怎麽突然又糊塗了?她懊惱又沮喪,為什麽這些事情這麽複雜又折磨人?但她又總是忍不住要去想,並且隻是這樣想想,她的心就酸楚得湧出雨水般的淚珠。為什麽哭呢?雖然她告訴自己過去的苦難都結束了,她和雕塑媽媽不再有聯係,她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可,小小的心啊,為什麽仿佛受了重傷一般,久久地疼痛著……算了,她這輩子也不指望能見親生父母一麵了,從前,她想如果能見他們一麵也好,一直都渴望和他們一起生活……可,看看鄰居一家,她感到失望和害怕,不如不見,如果她的父母和鄰居一樣。或許她的親生父母還真和他們一樣,不然為何將她丟棄?她真希望他們早已離世,這樣反倒心裏舒坦。繼而,她又想,希望鄰居不會把自己的女兒送人,因為從前的她一直想:就算是跟著親生父母做乞丐,受再多苦再多委屈,她都願意,隻要不和雕塑媽媽生活在一起!除非,除非律法規定監護人不再對孩子動粗!從前每一次她被雕塑媽媽痛打時,她都好希望有人來救她,或者有一個英雄把雕塑媽媽製服,可,從來都沒有……她看的那些書裏的故事,總是英雄製服了壞蛋,但那樣的英雄並不存在於她的世界。更讓她困惑的是,人們竟然覺得大人打小孩天經地義合乎情理,難道那些大人從來沒有感受過,挨打時的痛感和恥辱感嗎?是承受過的吧?那為什麽還要那樣對待一個身體柔弱手無寸鐵的孩子呢?為什麽沒有更好的方式教育孩子呢?為什麽從來就沒有人出來製止這種野蠻呢?但,其實她並不是想非得有什麽英雄製服雕塑媽媽,或是讓雕塑媽媽受到處罰,隻是希望自己不再被雕塑媽媽暴打,如果可以,她想和雕塑媽媽都生活得快樂一些……從她被雕塑媽媽打破腦袋那次開始,她就一直這樣想。


  她一直這樣想,可從來都想不到答案,也無法跟人說這樣的想法,如果說出來能得到別人的理解和安慰也好,但,從來都隻能是自己一個人消化這些想法……每次這樣想,就忍不住掉淚,覺得委屈,覺得自己很可憐。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是這樣的,難道隻是她一個人這樣嗎?到底要怎樣才能快樂呢?她到底要怎麽辦呢?悲傷又無助的她,縮在床角流淚。


  如果現在有人陪著她就好了,哪怕是孤魂野鬼都好,她就會不悲傷了吧,但,什麽都沒有的她,憑什麽被誰陪伴呢?她寧可孤孤單單的,不被人在乎,她一無所有,沒有什麽可以回饋給關心她的人。她總是記得雕塑媽媽的咆哮:你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住我的,簡直就是來討債的,等你滿了十八歲,就去賺錢還給我!那時的她總是很自責難過,雕塑媽媽為什麽那麽討厭她,真是因為她不聽話嗎,真是因為她欠雕塑媽媽太多嗎?可她什麽都沒有,拿什麽還給雕塑媽媽啊?


  “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貧窮的我,不能改變命運的我,多餘的我,可憐的我,到底要拿什麽還給雕塑媽媽啊?如果早知道人生是這樣,還不如不來這個世界呢……”小雪人一邊哭,一邊哀歎著,隱隱覺得褲兜一側熱乎乎的,但她以為那是錯覺,直到她聽見一句,“你還有我啊!我會一直陪著你啊!”非常溫柔的語調,像極了天使的聲音。


  她先是一愣,繼而振奮道:“啊!小飛行!是你在說話嗎?”連忙將小飛行從褲兜裏掏出來,那發燙的黑色鐵片泛出一層銀光,好似黑寶石,待她想要把那光看清楚些,那光卻立刻消失了。躺在她手裏的小飛行並不發燙,也沒有了光。啊,原來隻是幻覺麽?繼而又苦笑自語:“我是有你啊,也隻有你了。可,我難過的是到底要拿什麽還給雕塑媽媽啊?她需要錢,需要很多錢,可我根本就沒有錢……小飛行,我要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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