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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晚，小雪人睡得累極了，她都不確定自己到底睡著了沒，反正早上起床時，頭重腳輕，隻想能回自己住處補一覺。可，為了不讓雅兒難堪，當雅兒問她昨晚睡得怎樣時，她笑著說：睡得好沉，一覺到天亮，沒有聽見你打呼嚕呢。雅兒信以為真，笑著說：那就好咯，不然我都要恨自己了。


  早飯時，雅兒爸爸夜班回來了，小雪人和雅兒一家享用豐盛的早餐：紅糖汁糯米糍粑，桂花酒釀雪花湯，一碟油炸花生米。雅兒爸爸，雅兒媽媽，雅兒姐姐，雅兒，一家人整整齊齊圍著桌子坐，小雪人既感到溫馨輕鬆感，又強忍著別扭感。雖然她知道雅兒一家不把她當外人看，可她知道自己就是個外人。


  客廳的電視放著本地早間新聞，小雪人在新聞播報的字正腔圓裏，聽見雅兒媽媽用塑料普通話，說：“小雪人，好久沒看到你，又長漂亮了一些。”聽見雅兒爸爸說：“有空就常來我們家玩，想吃什麽就說，就當是自己家。”雅兒姐姐說：“我都從來沒有看到我妹帶社會上的朋友回來，你是第一個。”聽見雅兒說：“等下我要和小雪人去逛街，中午不回來吃飯了，我們在外麵吃。”每個人和她說話時，她都笑著點頭，假裝吃東西而沒有說話的空閑，一邊聽到電視裏的新聞播報：“該患者一周前在x醫院做了鼾症矯正手術，引發後遺症，吞咽障礙，不能進食，向院方索賠一百萬。據初步調查，手術前，院方已申明手術有一定風險性，是在患者提前知悉各種風險，並自願要求手術治療的情況下，進行的手術。院方表示將為患者提供免費後續治療，患者依然堅持要院方賠償一百萬，院方表示將以法律程序來維護該院聲譽……”這條新聞，吸引了雅兒全家的注意力，大家都轉頭望向電視，專注聽著……


  對此新聞，小雪人聽了，好想立刻發言，想告訴雅兒：雅兒，手術有風險，你還是不要去冒風險了吧。但她知道這種話，不能在此時此刻說，所以沉默不語，聽雅兒爸爸先發言：“現在醫院都在搞什麽名堂，一個鼾症都治不好，一群廢物。這些人告醫院，告得好，有的醫院就得治治。”繼而雅兒媽媽表態：“我看那些人是吃飽了飯撐的，好好的做什麽手術，這些人就是吃飽了飯撐的，錢有多。”雅兒姐姐說：“每個人想法不一樣，生病了肯定是想要治好，但索賠一百萬簡直就是敲.詐。”雅兒表情淡定：“估計是想錢想瘋了，怎麽不直接去搶.銀行。也不知道這種人怎麽想的，腦袋長腳上去了。”小雪人暗暗佩服雅兒的不露聲色，看來雅兒是鐵了心要去做手術。她真希望事情能出現轉機，讓雅兒打消去做手術的念頭，她很怕雅兒手術也會引發什麽後遺症，那後悔就來不及了。於是，她旁敲側擊道：“動刀子肯定有風險，能不動還是不動的好。我看好多人割雙眼皮，都割失敗了，其實單眼皮也很好看，隻要是自然的就好……”呃，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該怎樣暗示才好。


  雅兒爸爸似乎早有話講，他語重心長道：“上天給的，就是最好的，雅兒，你以後千萬別去做這種手術。你看剛才新聞裏的人，那就是……”“那隻是少數，又不是大多數，你怎麽不看看手術成功的？”雅兒語速飛快搶話道。


  雅兒媽媽趕緊岔開話題，對小雪人說：“一會兒你們去逛街，晚上早點回來，阿姨做好吃的給你吃，小雪人，想吃什麽啊？”


  “都可以。”小雪人笑著講，一邊想，我現在吃的這些都好好吃啊，如果晚上還能吃到就好了。


  雅兒爸爸絲毫不受影響，繼續剛才的話題，說：“我還不是為你好，不想你去受罪。我打鼾這麽多年，你媽都從來聽不見。”


  雅兒媽媽立刻附和：“是的，不聽見你爸打鼾，我都睡不著。人都是可以習慣的，久了就習慣了。”


  “我是女生，又不是男生，我是男的我也無所謂。你們根本不懂我！”雅兒生氣地放下碗筷，“電視裏講什麽，你們都信，這種新聞說不定都是假的，你們想都不想就信。”


  “新聞還騙人？那不至於咯。閨女，我們是真的為你好嘞……”雅兒媽媽和氣勸慰。


  “煩死了，不說了。”雅兒起身離桌，快步向臥室走，一邊對小雪人說，“小雪人，你慢慢吃，等你吃完，我們出門。”


  “我吃飽了。”小雪人趕緊放下碗筷，起身。


  在去醫院的路上，小雪人既期待又忐忑不安，既希望真是小手術，雅兒從此沒有打鼾的煩惱，又忐忑萬一手術失敗……可她不敢跟雅兒說放棄，怕說了就不是朋友了。雅兒一路沉默，似乎在沉思，又似乎還在和爸媽生氣，直到下車，站在醫院門口，她才強顏歡笑，說：“總算是來了，不過其實我也還是有點害怕。我現在腿都有點軟。”她的笑容漸漸凝結，猶豫不決的樣子。


  “這個醫院好破好小啊，要不我們還是去大醫院吧。”小雪人看著眼前的私人診所，和她之前見過的大醫院相比，實在相形見絀。她又不敢明說要雅兒放棄，隻故意說醫院不好，“這醫院太破了，看著就好像是騙錢的那種。”


  “大醫院好貴，除非我家拆遷，我才有錢去大醫院做。”雅兒小步往醫院裏麵走，“來這個醫院的人有好多呢，好多做人.流的都來這裏。不來醫院都不知道世界上這麽多人在受罪。我們進去看看吧……”


  盡管雅兒猶豫著忐忑著，還是走進了醫院。小雪人和她心情一樣，甚至更擔心著急，如果雅兒爸媽知道，是她陪同來的醫院，會怎麽看她呢？她想拽住雅兒往外走，又害怕傷了雅兒的心，左右為難，小心翼翼道：“那就等你家拆遷了，有錢了再去大醫院做嘛，醫生技術好，醫院條件好，你也不那麽受罪。”


  雅兒知道小雪人說得有道理，但還是嘴硬道：“我現在就想做，一天都等不了了。你不懂我的心情。”


  小雪人覺得她好奇怪，問：“你怎麽了？為什麽急著現在，等你家拆遷後，說不定那時手術技術也更成熟了，不著急這一時的。”她出於本能，覺得應該阻攔雅兒上手術台，當她看到醫院裏冷冰冰的病房裏，躺著一個個仿佛凍住了一般的病人時，冷冷鄙視那個昨晚支持雅兒手術的自己。


  大概雅兒還真被小雪人說動了，停下腳步，問：“那我準備這麽久，現在就這麽放棄嘛？”


  小雪人隱隱看見雅兒眼底有淚花，安慰道：“不是放棄，是不著急。我們應該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最好的醫療設備，而不是隨隨便便找個醫院，哪怕是花更多的錢。隨隨便便就動手術，太草率了，萬一後悔怎麽辦？”


  雅兒先是驚異望著小雪人，繼而無奈歎講：“所以，要有錢才對嘛？窮人都沒辦法上醫院了，上醫院說不定都是送死麽？”


  小雪人被雅兒的話堵得無言以對，但也不能不讚同，反正她自己就是窮人，她不敢生病，也沒錢看醫生。她一時間腦袋一片混亂，心底被雅兒刀子般的話刺得陣陣發痛……緩了好久，才語重心長道：“我們不能拿生命開玩笑，動刀子不是簡單的事，我們要慎重，這種便宜不能貪。”


  雅兒有些絕望地在走廊旁邊的藍色椅子上坐下，身子前傾，望著自己麵前的地板發呆，小雪人靜靜坐在她身邊，看見地上蹦出兩個銅錢大小的傷疤，那是雅兒的眼淚……繼而雅兒附在小雪人的肩頭，低聲啜泣，喃喃道：“我要怎麽辦呢？為什麽這麽難……可是……我這樣子……那就等於說……”


  小雪人認真聽雅兒說著，感到她有話要講，想聽她把話說完，而不敢吭聲，生怕一開口就會打斷雅兒的傾訴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