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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珠子滔滔不絕地說著，在她看來這不過是睡前室友閑聊係列，並無倚老賣老說教的成分，可，小雪人和笑笑卻把她說的話，當做有營養的教學，安靜認真地聽著。他倆都很自卑自身的低學曆，很自然地對高學曆的小珠子抱有仰慕之情。笑笑甚至因自己不能成為和小珠子一樣，僅是學曆就讓別人感覺到優越感的人，而心裏隱隱不平，感慨道：“如果我家不是那種情況，說不定我也能上個大學，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現在說啥都沒用了，這輩子注定一事無成……”


  對於笑笑說的，小雪人心裏讚同，但沒說出來，因為說出來都是淚：曾經她那麽渴望讀書，如果她也能念上大學，也不至於是現在這種境地……可，她隱隱懂得自己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因為連她的命都是雕塑媽媽撿回來的，她能夠活下來，能夠比別的棄嬰多活十幾年，已經是萬幸了，哪裏還敢奢求和抱怨？也隱隱知道，那些能念上大學的孩子們，都被父母家人們寵愛照顧著，她和他們根本沒法比。如果她也有家，有爸爸媽媽……不，沒有這種如果。每想到這個問題，她就隱隱要落淚……但，每次她都告誡自己：應該懂事成熟起來，不該再為這件事悲傷流淚。雖然還不甚明白為什麽不該悲傷，亦不明白為什麽應該懂事成熟，隻感到自己懵懵懂懂，身不由已，無奈又茫然。


  對於笑笑的感慨，小珠子深感同情，安慰道：“其實，話也不能說得太死，畢竟你還年輕，隻要有目標，肯努力，未來還是有無限可能。並不是所有有用的知識，都非得在學校係統學習來獲得，人貴在自我奮鬥，在學校也就那麽十幾年時間，這一生更多的時間是在校園外。很多人大學幾年都是混完的，就算拿了畢業證也不能說明什麽。”


  “你是上了大學才會這樣想，我是連大學的門都沒見過，就比如說，你學的經濟學，找工作可以專業對口，我連經濟學是什麽都不知道。擺個攤賣小菜算帳，我都算不清楚。上過大學和沒上大學差距太大了，我這輩子是沒希望了，沒有讀書的命，這是命。”笑笑毫不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


  “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麽好，上大學也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出路，不上大學也不代表沒有出路。我覺得自己上大學，也就是多讀了幾年書而已，可真的學到了什麽，好像也不覺得。不然，我怎麽會這麽傻，犯這種荒唐的錯誤。”小珠子說的是自己婚內出.軌懷孕，又和孩子爸絕交的事情。


  小雪人對此深表同情，安慰道：“可你是一個很好的母親，是一個很有責任的人，好多人都沒有這種責任心，有些人連自己的小孩都不要……那些人才真的是垃圾。”


  “我哪裏好了，都不能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沒有爸爸的孩子注定要吃很多苦頭……是我自己傻，執意要把她生下來，真的後悔，但，後悔沒用。”小珠子情緒低落，聲音低沉。


  “是，這輩子哪裏後悔得完。每個人都活在無數後悔的想法裏，悲哀。”笑笑讚同道。


  小珠子曼聲長歎道：“真是生活教我學做人啊！早知道現在會為從前後悔，從前就該聰明點繞開雷區……還好我懂放棄，如果學不會放棄，就隻能後悔，一生學不會，就一生都後悔。有時放棄，才是新生，放棄並不是失去，而是新的開始，但很多人都沒有這種覺悟。我知道這個道理，才勇於放棄，不然，隻怕還不要臉地纏著孩子的爸爸，那就太糟糕了！不好的東西都要放棄，去追求好的，適合自己的……”頓了頓，似在思考，繼續說道，“其實就是要勇於發現自己的錯誤，並且勇於改正。知道自己的錯誤，卻不改正錯誤，就等於不知道自己的錯誤。可事實上，很多人連自己的錯都毫無察覺，包括一些學曆很高的人。”


  “你這話好精辟，小珠子，學經濟學的人都像你一樣聰明吧。”小雪人讚歎不已，她覺得經濟學是門很了不起的學科，又補充道，“像我這種笨蛋，就算免費讓我去讀經濟學，估計都學不會。”


  “經濟學是很難，畢竟是門才新興起來的學科，人們對它的了解太少太淺。”小珠子翻了個身，給寶寶攢了攢被角，繼續說，“我記得從前有個諾獎物理學得主，曾經研究過經濟學，後來他放棄了，他說：經濟學太難了，你想盡辦法，得到的結果總是無序和不確定的。你看，連他那種天才級別智商的人都放棄經濟學，何況我們這些普通人。和生活一樣，在經濟學裏永遠得不到完美的秩序，這可能是事物本來的規律，那就是：我們的世界是無序的，我們的生活是無序的……所以，我覺得自己讀經濟學啥都沒學到，反正早就全部還給老師了。話說本科學曆的人遍地都是，我就是個學渣……其實和你們一樣，我也迷茫得很……”


  笑笑接話道：“聽你這麽說，我覺得所有人應該都活得很迷茫吧……還有那些有錢人，好像也沒誰過得真的很開心……”


  小雪人生怕笑笑繼續說下去，會不小心說漏嘴，說他和富婆的勾.當，趕緊插話道：“時間不早了，睡覺吧。我要睡覺了，太困了。不說話了。”


  夜的確深了，三人都沉默著，各自醞釀睡眠，一宿無話。


  翌日，天氣晴好。小雪人在去往醫院，看望小麗子媽媽的路上，心情並不沉重也不複雜，反倒是心間蕩漾起快意來，隻因她今天腳上穿的這雙紅色涼鞋走起路來太舒服了！她真喜歡這雙差點就被小珠子丟掉的舊涼鞋！款式非常特別，整隻鞋子由紅玫瑰色軟膠一體成型，腳背上有圓形透氣小孔。她穿著大小剛好，就像長在她腳上的鞋子一般，走起路來腳底很軟，仿佛走在厚厚的草地上。第一次穿上這麽舒服的鞋子，第一次感受到合腳的鞋子穿起來的舒適感，心情自然和從前截然不同。她好希望這雙鞋子可以穿很久很久，一輩子都穿著，不然，真怕以後再也穿不到這麽舒服的鞋子了。從前她穿的鞋子要麽大了，要麽小了，有的鞋子甚至硬得紮破她的腳皮。她這才隱隱明白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這雙鞋肯定不便宜，所以穿起來才會這麽舒服自在吧。


  她一路蹦蹦跳跳著，像去參加一個聚會似的，激動又期待，甚至感到路人都向她投來羨慕的目光，讚歎著她腳上樣子高級的鞋子。直到她走進醫院的大門，好心情才識趣退場，擔憂立刻籠上心頭：也不知道小麗子的媽媽怎樣了……


  在醫院走廊的盡頭，小雪人找到了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悲傷的小麗子。


  “媽媽已經死了……”小麗子表情呆滯，眼睛紅得像燈泡，她望了小雪人一眼，兩顆豆大的閃亮淚珠立刻滾落，自責又悲傷，“媽媽死之前還在怪我，怪我沒有賺更多的錢，送她去更好的醫院，怪我不帶她去北方的醫院。她在怪我，一直瞪著我不閉眼睛……她根本不想死……她以為我隻盼著她早點死，她以為我怪她花了這麽多錢……”說著說著淚如雨下，雙手捂臉，聲音在喉嚨裏回旋，“可我盡最大努力了，我也不想媽媽死……”


  這些話讓小雪人感到痛心疾首，眼淚也跟著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想說安慰小麗子的話，可深知自己說什麽都是多餘，也就緘默不言，隻是坐在小麗子身邊……好久好久，小麗子才好似如釋重負一般，說了句：“以後我都沒有媽媽了，媽媽去天上了，再不用在人間受苦了。”


  小雪人愣愣地看著她，似乎是為了安慰她，幽幽歎講：“我媽媽也去天上了……以後我們也會去的……遲早的事……”


  小麗子抿了抿嘴，緊了緊一直和小雪人握在一起的手，說：“我們都要好好活著，活到很老很老……生命太脆弱了，說沒就沒了……小雪人….……”


  “是。要活到很老很老……”雖然說這話的小雪人一點兒也不想變老，她也不想長大，可她知道自己被時間帶著往前走，沒有退路，“我們再也回不到小時候了……小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