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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靜靜流淌,五個人歪歪地塌在格子間裏,開始還彼此打量,用眼神交流,但又很快地都低下頭,自我隔離般,誰也不看誰。堅硬坐板和堅硬格子間擋板,讓久坐的小雪人感到渾身上下隱隱作痛,她太瘦了,骨頭和硬木板之間沒有足夠的脂肪,來支撐她繼續坐著。站起身來,想要活動一下,大家立刻齊齊望向她,玻璃門外的看守,默許她起身稍作活動。她麵無表情地看看大家,又扭過頭去,看向什麽都沒有的空角落。腦海裏定格的是那個漂亮女同事,默默掉淚的畫麵,礙於看守的監視,她隻能別過頭去,不聲不響。


  猛然,一道成熟又不滿的聲線,打破了這小空間裏長久的沉默。“哎呀,不行了,我必須得去廁所。把腎憋壞了,那就劃不來了。”說話的是蔣姐姐,三十多歲,一看模樣穿著,就知道是生過孩子的媽媽。大家齊齊望向她,對她的話暗暗讚同。小雪人倒不著急上廁所,更想走出這個房間去透透氣。


  蔣姐姐隔著玻璃門大叫看守開門,說要去廁所。看守沒有好臉色地開門,又不耐煩道:“你們要上廁所,現在統一上,別等下這個要上,那個要上。”他的意思是:本爺不耐煩給你們這些人開門。


  大家立刻起身,湧向門口,卻又被看守暴躁阻攔,道:“不知道一個一個排隊嗎?等她回來,你們再一個一個去!”大家這才明白,原來上廁所都要被限製,於是紛紛低語:“這什麽規矩嘛,太沒道理了”,“都什麽年代了,還要被這樣對待”,“大清早亡了”……看守橫眉怒斥:“不準說話!閉嘴!”那表情誇張到一雙眼睛隻看到眼白。自始至終,小雪人都沒有說一個字,但心裏把看守罵了個狗血噴頭!她最後一個去廁所,廁所就在走廊旁邊,走十幾步就到了,廁所門口站著女看守,她在監視之下上完廁所,心情複雜地回到格子間。看守鎖上門,點了一根香煙,找了個角落放鬆去了。


  趁這個間隙,蔣姐姐好似知道大家的心思一般,小聲跟大家說:“哎呀,沒事,你哭什麽啊。明天就會放人。我們又沒有犯法,律法規定24小時必須放人的。”


  聽她這麽一說,大家都長舒一口氣,24小時尚且還可以承受。


  “那我們為什麽被抓?憑什麽抓我們?我們又沒有做犯法的事!”說話的是小燕子,她有一對深深的酒窩,以至於生氣說話的樣子,都讓小雪人覺得她在笑。


  “可能是被舉報了吧,隻要查清楚我們是無辜的,我們就可以出去。”蔣姐姐說得雲淡風輕。


  “哪個舉報我們?是有神經病吧!老子出去要砍死他!”小燕子柳眉倒豎道。


  “哎呀,估計是公司老板得罪了什麽人吧,他肯定會處理好這件事的,我們老板家大業大,也是有後台的,他把關係打通,我們就可以出去的。”蔣姐姐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繼續說道,“你別氣嘞,真的沒事,我們是受法律保護的。他們這裏每年的案子,也是有任務的嘞,走流程的,形式上的。沒事的,沒事的。”她說話的時候,嘴角還帶著笑,一邊安慰那個哭泣的漂亮女生,說,“小麗子,你就別哭了,不會把你關進去嘞。”


  哦,原來,她叫小麗子啊。小雪人想。這時,蔣姐姐繼續說:“你看小雪人和小夏,年紀比你小,都比你淡定……”就在這時,看守抽完煙回來了,蔣姐姐趕緊閉上嘴,大家也都沉默,房間裏又恢複了安靜。


  小雪人看看小夏,也是個漂亮的女生,長頭發,短馬尾,有劉海,不過看上去很內向的樣子。


  小麗子抹著眼角,把頭朝內偏,用後腦勺對著玻璃門,咕噥了一句:“我媽媽在醫院,過兩天要做手術……”


  蔣姐姐用手擋住嘴巴,小聲說:“你媽什麽病?”


  “癌症。腦癌……要做開顱手術。要是我被關進去,怎麽辦?”小麗子說著又要哭了。


  小麗子和蔣姐姐用不被看守察覺的方式,小聲聊著,小燕子也參與了進來,她說:“開顱手術的風險很大,我家裏有個親戚做了個開顱手術,沒幾天就死了,家裏人後悔死了,說不開顱還不會死那麽早。”


  蔣姐姐立刻接話道:“你可別嚇她,也有手術成功的。我有個同學的爸爸做完開顱手術,跟從前一樣,沒什麽不同。關鍵是醫生的技術好不好。”


  “我媽是腦癌,必須開顱,要切掉一部分大腦……”小麗子悲傷到不能繼續往下說。


  “那你媽的醫藥費誰出的?你家裏有人照顧她吧。”小燕子問。


  “我媽的醫藥費一直都是我出,親戚沒有誰借錢給我們,他們說開顱手術搞不好就死人,不開顱更好,說不要浪費錢……”


  “你家親戚太缺德了吧,都是些什麽人啊。你媽醫藥費那麽貴,你哪裏來那麽多錢?”小燕子問。


  小麗子沉默不語。小雪人和小夏一直不吭聲,隻是望著她們三個人,看守自然覺察到她們在聊天,用力地敲了敲玻璃門,勒令她們別再說話。房間立刻恢複了寂靜,小麗子哭累了,歪在格子裏閉上眼睛休息。


  “我們說話的時候,不要看對方,外麵的人就不知道我們在說話。”小燕子嘴巴不動,用喉嚨繼續咕噥,道,“我餓死了,不會連飯都不給我們吃吧?”


  蔣姐姐用頭發擋住臉,小聲說:“等下會送飯來的,我們要在這裏麵出了事,他們的烏紗帽都要掉的,所以我們不會有事的,我們是受法律保護的。”


  “蔣姐,你咋知道這些?”小燕子問。


  蔣姐姐不由輕笑講:“我以前被抓過一次,還被關了半個月,沒什麽的,就是不自由。”因為她笑的時候身子微晃,看守覺察出她在說話,於是玻璃門又“咚咚咚”地一陣敲擊悶響。


  “敲死啊!什麽鳥人!”小燕子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算了,不說了,睡一下,等下還要被抓去審問呢。”蔣姐姐癱在格子間喟歎。


  審問?小雪人感到被雷霹了一般的蒙圈,又急又慌到竟然想要落淚。如果被審問時要被嚴刑拷打怎麽辦?如果被打殘疾了怎麽辦?那她這一輩子要怎麽活下去?她弱弱地問了一句:“他們會打人嗎?”眼淚在眼眶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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