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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每天都好想我爸媽,想吃家裏的飯菜,還是回去比較好,畢竟家人朋友都在老家。我一個人在這邊,總讓父母操心也不是辦法。他們一直叫我回去,說以後我結婚生孩子,也方便照顧我和孩子。不想還好,可一想到要回家,就恨不得馬上到家,一分鍾都不想等……”
對於惠惠說的,小雪人無感而無言以對,之前她羨慕惠惠有家有爸媽,但現在她確定自己不羨慕了。她才不想結婚,不想嫁人,不想生孩子,她要一個人自由自在地生活!
惠惠一邊收拾行李,一邊繼續吟吟念叨,想要小雪人明白,她是深思熟慮後才這樣決定的,“女人啊,總得嫁人的,少來夫妻老來伴,人老了病了身邊沒個人照顧,太可憐了。我這輩子不追求大富大貴,將來有孩子給自己養老送終,就是幸福的人生了……”
小雪人在心裏反對:結婚了也不一定有伴啊,那些鰥夫寡婦還不是一個人;萬一生不出孩子,或者孩子不健康,或者夭折了,或者沒出息,那反倒是害了自己,一輩子的痛苦才對。隻是她沒把想法說出來。
惠惠說的話,她一句也不喜歡聽,也不想聽,明明不希望惠惠走,但又好像無所謂惠惠要走。她很小的時候就學會默默承受離別了,已經麻木了,表麵裝出一副活潑開朗的樣子,心裏卻有一堵小氣陰暗的牆和世界隔離,就好像今夜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但小孩子都知道月亮是塊黑乎乎的爛石頭。月光照得她的房間明晃晃亮堂堂,卻照不亮她心裏的那片死灰……躺床上,怎麽也睡不著。惠惠要回家了,有家的人都是要回家的啊,都是和家人間彼此牽掛著的啊!可她呢,從來不想家,也沒有家人可以牽掛,好在她不稀罕被誰牽掛。早習慣這樣一個人了,習慣這樣一個人傷感著。
非常非常孤獨的時候,她希望有什麽東西能來陪伴自己,要麽是一隻蚊子一隻蟑螂,或者一個影子一團空氣一縷風,今晚有月光,滿足!不敢奢望能有人來陪伴自己,來這個世界做人這麽久,卻沒有任何人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過。
“喵——”小花喵好似從月亮上跳下來一般,落在窗台上,又跳到小雪人的床上,“小雪人,你在想什麽?”它偏著頭,一張溫順可愛的臉,卻是一副憂鬱的表情。
“我在想,我們什麽時候才有家呢?”小雪人伸出手,想要撫摸小花喵,卻被它躲開了,仿佛手指被紮了刺一般,飛快縮回手。本以為貓咪的出現,是為了安慰她的孤獨,沒想到小花喵並不信任她,不把她當朋友,而不讓她觸碰!好在她也並非真的想要觸碰它,才不想摸它,更不想抱它,也不想見它,是它自己要來的,不然她才不會想起它!
小花喵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似的,趕緊解釋,說:“小雪人,你不能摸我,永遠都不能。”
“為什麽?”小雪人恍然想起,從前烏鴉也說過:小雪人,我永遠都不能擁抱你。為什麽它們都不能被她觸碰?“難道我真的被詛咒了嗎?”她無奈又疑惑。
小花喵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從前,我以為隻有自己的命運被詛咒了,現在覺得世界上每一種生命都被詛咒了,偶然的生,必然的死,神秘的詛咒者把生命當玩具。”
小雪人讚同它說的,不然為什麽大家的結局是一樣的呢?“神秘詛咒者是誰?是魔鬼嗎?天使總不會做這種惡劣的事。”
“被命運本身……”小花喵突然就哽咽到泣不成聲,“小雪人,我突然感到自己變老了,我的生命是有終結的……而你的生命也是有終結的……我甚至感到自己會比你早離開人間,變成天上的星星……一想到這樣的結局,就覺得現在的一切好沒意義……從前的經曆也沒有意義,從前過往對現在的我來講,完全沒有意義。難道想起從前而哀傷痛苦就是意義嗎?在死亡麵前,一切都蒼白空洞……死亡的神秘令我孤獨又敬畏,敬畏又膽怯,膽怯到不能勇敢回憶從前,膽怯到沒有力量再回到主人身邊……痛苦,每一天都痛苦,從離開向日葵城堡那天開始,就痛苦著,尋不到快樂的方法……我的眼淚都要流幹了……”
小雪人的心跟著小花喵的情緒,一點一點往下沉,想起白天接到的向日葵城堡公主的電話,說:“可你的主人想要你回到她身邊呢?她一定在找你,你應該高興和期待啊。”她有時覺得能被人需要多好啊,也無數次幻想,親生父母正在尋找她,隻是她還沒能和他們相遇……但其實,她又想要孤孤單單活著,不願和他們相見,永遠都不被他們找到才好。
小花喵不停掉眼淚,抽抽噎噎著:“從前,我希望她找我,也希望回到她身邊。可是,現在我一想到自己會比她早離開,就不想見她了,不想讓她看見我的死亡。”
關於死,小雪人總是思考著,隻是從沒真正體驗過,很樂意和小花喵討論這個話題。“所以,你永遠都不見她了嗎?”
“是,我要孤苦伶仃地獨自老去,然後悄悄死去……小雪人,我要走了,大概就好像不去見我的主人一般,我也不會再來見你了。”
聽它這麽說,小雪人就馬上淚崩了,她既是可憐它,又是悲憫自己,真誠央求道:“不,小花喵,留下吧。我的朋友都走了,小珠子,小彩霞,鈴子,都離開我了,現在惠惠也要走了……你也走了,我就真的孤孤單單的了。留下吧,好不好?”她感到孤獨像一塊巨石向她逼近,然後將她牢牢壓住。
“小雪人,謝謝你挽留我,我一定會再來看你,不然我也會孤獨又絕望至極。你知道嗎?當我流浪時,孤獨時,總是想起你,想起你和我一樣,就忍不住要來見你。”
“知道嗎?你的主人真的在找你……”小雪人想了想,疑惑不解,“你也在找她,為什麽你們卻無法相逢呢?”
“她在找我嗎?你怎麽知道?”小花喵將信將疑。
“我接到她打的電話了,和你說的一模一樣。”
“向日葵城堡根本就沒有電話。”
“可我真的接到她的電話了。”
“根本就不可能,我隻是一隻老去的流浪貓,一無所有的貓……小雪人,我很難過,我要走了……”
“你應該相信我……她真的很需要你……”可是小花喵已經走了,房間裏隻有月光和她自己,小花喵根本就不信任她,真是奇怪古怪多疑敏感又可憐的貓!
第二天,小雪人到心靈修補社上班,看著昨天的業績日報表,核對自己的業績,完全對得上。可雅兒對照報表,核查出自己的業績少了十分鍾。她在乎的不是自己業績少了多少,而是驚訝那十分鍾為什麽沒有了,誇張道:“靠,十分鍾被係統吞了嗎?怎麽沒有記錄!小雪人,你幫我接的第一個電話竟然沒有記錄!鬱悶!不帶這樣玩的,不會是公司故意少的吧?太缺德了吧!”
小雪人也感到奇怪,因為沒有聽笑笑說起過這種情況,即便是那種穿著馬甲的電話,也一樣是有記錄的。她努力回想,才記起那個電話,不就是向日葵城堡公主打的嗎!如果是這樣,電話沒有記錄就正常啊!可是,要怎麽證明那個電話不是公司故意少的呢?除非還能接到向日葵城堡公主的電話。
“好在隻有十分鍾,要是時間長一點被吞,那就虧大了,那還幹個毛線,坐在家喝西北風還舒服得多。”雅兒人雖然秀秀氣氣,但是講話毫不秀氣。
“我們去技術部問問看?萬一是別的原因呢。”小雪人說。
“才十分鍾懶得去問了,到時候還以為我雞腸小肚,為這幾毛錢計較。那還真不是本小姐的作風。反正別太過分就成,不然我也不會白白吃虧。”
“好吧。”小雪人也不好意思以這十分鍾去麻煩技術部,畢竟才進公司的新人,能不麻煩就不麻煩。
雅兒說自己的電話還是自己接吧,畢竟這是工作。小雪人聽了,心裏竟然有一絲落空的感覺,把那句想說的話又吞進肚子:其實我本來打算今天幫你接兩百分鍾的。
帶著落空,又帶著如釋重負,她接通了今天的第一個電話,一個女人在電話那端,似商量似請求的口吻,說:“我想要個孩子,你幫我生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