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遠方的聲音(一)
燕州北方。
池蘭宇是癱坐的姿勢,隻是不再地上,他的屁股地下有一位奄奄一息卻滿目陰毒的漢子。紅衣站在旁便聽著遠方滾滾而來的慵懶聲音怔怔出神。
“有時候結果就是出人意料。”一道笑聲打斷了池家兄妹的思緒。
池蘭宇側頭看向麵頰黝黑卻斯斯文文的來人:“確實出乎意料。”跟著起身:“你都來了,這人也該交給你了。”
“看來你們真是在等我了。”來人毫不客氣的坐在了漢子身上。
“明動給了我們一份恩情,我們怎麽也要還了。”池蘭宇隨手摘了跟草枝塞進嘴裏。
“人呢?”來人瞧了瞧周圍。
“老娘嗎?”池蘭宇歎了口氣:“老娘不想回池家,就讓老娘走了。”
“池公子也別多心。我隻是說句老實話,池家確實不值得靈半夢回去。”來人咧嘴,一口白眼審視奪目。
“你說老娘是水性楊花嗎?”池蘭宇依舊直接。
紅衣瞪了池蘭宇一樣,那有兒子這麽評價自個兒娘親的。
池蘭宇笑了笑。
來人也笑了笑:“不是,反而值得欽佩。”
“四十年前的事可以說說嗎。”池蘭宇猶豫了一下:“言公子興許曾經不知道,現在應該知道了吧。”
來人點頭說起了往事。
紅衣垂目,隱有淚光。
池蘭宇咋舌:“竟如此曲折。”頓了頓:“你都出來了,意味著明動已經知道這些事了吧。”
來人再次點頭:“說起來。靈半夢被關進紫煙閣,是她求十人的。”
池蘭宇愣神:“我不太理解。”
紅衣清淚滴在了鞋肩。
“對池公子來說確實很難理解。不過我曾有個孩子就感同身受。在池家靈半夢能為你們做的並不多。”來人側頭迎上池蘭宇的目光。
“確實不多。”池蘭宇歎了口氣。
“一女子共侍兩兄弟,且天差地別的兩兄弟聽起來很可笑,但裏麵怎麽沒有隱情呢?”來人欲言又止。
“前輩,別說了。”紅衣對著來人躬身,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好,不說了。”來人咧嘴一笑,仍是那口潔白的牙齒。
池蘭宇托腮:“意思說言公子早就知道老娘在紫煙閣了?”
“明知故問。”來人輕哼。
池蘭宇躬身:“多謝了。”
來人歎了口氣:“你不怪是十人無能為力,才被迫將靈半夢送到紫煙閣?”
“言公子後麵也不是將老娘救出來了嗎?”池蘭宇笑罵:“我就知道這世間沒有那麽多巧合,尤其玉公子還在世的時候。”
來人沉默了會兒,突然問道:“你覺得池秀才還算讀書人嗎?”
池蘭宇再罵:“你可別慫恿我。”
“我隻是這麽一問。”言西眼裏突然有些濕潤:“很久很久以前,我一直覺得玉如意那小子冷血無情。直到他叫我不要去管你們池家的事。”
“有些事與其讓人知道,不如讓他被人遺忘。不該你對池秀才動手,你一旦動手那知道的人就太多了。”言西拍了拍屁股底下漢子的腦地:“就像這人,如果我一早對他動手,那知道的人也太多了。當然這是玉如意那小子後麵跟我說的。他說,言西啊,言西,你若一早就對鍾元動手了,怎能引蛇出洞呢?”
“我有一事不解,這鍾元一直跟著老娘的原因。”池蘭宇抱拳。
“與其說跟著,不如說當個不知情的侍衛。鍾元這人雖心思陰毒,但不得不說還是很有能耐。”來人隻說了一半。
池蘭宇知道另一半是什麽:“言公子挺苦的。”
“還好。”來人豎起了耳朵,聽著遠方的聲音:“小動知道身世後沒有陷進去。”
“我真的很好奇,你們正不怕明動陷進去嗎?”說到這裏池蘭宇虎軀一震。
“玉如意原本打算讓小動陷進去的。隻是後麵發生了一件事,讓他改變了想法。”言西笑道:“玉如意跟我談過刀與盾的說法。我腦子不夠用,池公子就隨便聽聽我的總結。在最早,玉如意打算讓小動作刀,小柔作盾。而這刀和盾,說出來也不怕讓你笑話,並非一起的,而是背道而馳的。”
池蘭宇突然吐了一口氣:“是讓古小姐控製明動嗎?”
“差不多這個意思。”言西感歎:“如池公子所想,太多人不願意看到小動成為殺人如麻毫無感情的刀。後來變著變著就有了如今的模樣。”
“玉如意跟我說,他要跟小動說對不起小動。我想這對不起,是指玉如意為這樣的想法而愧疚。”言西笑了起來:“不過也不怪玉如意,是誰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因為一個孩子死都會變得這麽無情。又不過玉如意到底還是玉如意,其實若他自己沒想通,任誰來勸都沒有用。”
池蘭宇不知怎麽接話,便選擇了附和:“確實沒用。”
“若要說具體什麽事讓玉如意突然改變,太牽強。玉如意那小子怎會因為一件事而突然改變。”言西側目。
“倒也是。”池蘭宇也不打算問了,仔細回想一下,讓明動那樣的人當無情的刀不太可能。
興許明動自己曾經發現了這層心思,所以對十人才很是抗拒。
倒是我想多了,池蘭宇笑出了聲,卻立即察覺到不妥,自家小妹都還哭著,自個兒怎能笑得這麽隨性啊。
於是他擠出了愁容:“其實玉公子對言公子你挺照顧的。”
“確實挺照顧的。知道我一生竟在做荒唐事,便把最重的擔子丟在我身上。”來人笑:“你說我是該歡喜還是該悲呢?”
池蘭宇沒好氣:“少打諢。”
“沒問題。”來人伸了個懶腰:“池公子,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池蘭宇眯眼:“十人一早就吃透了我。”
“當然。玉如意那小子看人還是很準的。他說你這人很容易看穿,但就是不好對付。好在玉如意看到的是好事,不然他怎麽都要殺你。”
池蘭宇撫腮:“我也覺得世間能殺我的就玉公子一個。”
“不,還有一個人。”言西似笑非笑,似乎在說,年輕人可別這麽囂張。
池蘭宇目不斜視:“後麵的明動倒是有可能殺我,但現在不可能。”
“不,不,不。玉如意可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後輩上。”言西誇張的搖起了頭。
池蘭宇想了想:“我知道是誰了。”
“誰?”言西認為池蘭宇在故弄玄虛。
“不就是葉無雙的拜把子兄弟嗎?”池蘭宇望向紫煙閣的方向:“他確實能殺我,但.……”
池蘭宇突然吐了下舌頭,一臉怪相:“但他出不來。”
言西笑道:“都說池公子與誰打都隻占一點上風。但他更誇張,我親眼看到他差點被普通人殺掉。”
“這麽誇張?”池蘭宇咋舌。
言西挑眉:“可不是。不過看起來不靠譜,但還是很靠譜。畢竟他也是贏誰都贏那麽一點,但終究是贏了,對你也不會例外。”
“那我就放心了。”池蘭宇拍了下胸口。
言西知道所謂的放心是指什麽,不由脫口:“關你池公子什麽事。”
“怎麽不關我事。我家小妹得靠明動,明動至關重要的事又得靠那人。合起來不就關係大了嗎?”池蘭宇叉腰。
“倒是管得寬。”言西大笑。
池蘭宇跟著大笑。
“告訴你一事。”言西突然凝目。
“說。”池蘭宇滿目神光。
“你的褲襠開了。”言西朝下望去。
池蘭宇狐疑垂目,但見褲襠完好無損,不由嗬斥:“你這老賊……”
“喲,喲,開個玩笑而已,不用罵人吧。”言西擺了擺手:“你們若要見靈半夢可去古家。”
池蘭宇呆愣。
紅衣一把拍在池蘭宇腦袋上,同時躬身:“多謝前輩了。”
池蘭宇聽著遠方的聲音,再見言西的笑容,越發覺得在那裏見過。
隻是言西起身了,他便知道自個兒要離開了,抱拳之後與紅衣瀟灑離去。
言西靜靜看著地上名叫鍾元的漢子。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最後問你一個問題。”言西蹲了下來。
鍾元已說不出話,因為那個叫池蘭宇的拳頭太重了,重到他五髒六腑已盡數碎裂,他現在隻是在苟延殘喘。
他也有一事不解,他分明最後該與眼前的言公子對決,但為何池蘭宇會下重手。若是與言公子對決,他有信心將後者殺死。
池蘭宇為何要下重手,到了最後終究隻有那條命比較重要。
隻要把命留著給該取的人取了,就足已。
“算了,你不配被我問。”言西起身離去。
鍾元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仿佛有一支筆在身上作畫。他知道是言公子的符陣,但知道有什麽用。
他現在已經廢人。他也知道言公子要問什麽。
無非就是為何要對孩子出手。
沒有理由。
隻是喜歡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罷了。尤其那手無縛雞之力之輩臨時前的無助,讓他此時心頭都有些躁動。
但那支無形的筆比他更為躁動。
一副畫落在了他麵前。
畫中有一個女孩。
他覺得厭煩,他遊離的氣開始最後的跳動,他想逃,他不想死在他親手殺手的人麵前。
那是對他的侮辱,但知道了有什麽用。
他的眼皮開始耷拉,他最後的氣也慢慢消失。
他臨時前想讓女孩看他一眼,不為其他,那怕是與幻陣對視,他也再次看到那女孩眼中的無助。
他獰笑起來,他伸出了手想去抓那女孩。
然而隻是一瞬間,他的身子便徹底僵硬。
到最後那女孩都沒看他一眼。
女孩隻是看著遠方,聽著遠方的聲音。
對了,女孩笑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