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動向
明動和古柔隻覺一陣清風過,刹那間的漂浮感便消失,落腳是一片柔軟。明動死氣聚眼,細量一會兒道:“果然如你所說,我們被封進了聖樹之內。”
“能看見外麵的場景嗎?”古柔單手結印,在料想中火元氣在掌心凝聚躥出火苗,周圍的景致登時一覽無餘。
這裏有些像洞窟,隻不過不是暗沉的石頭,而是木頭之類的,看起來像一間沒有門的木屋。
明動看著火苗鬆了口氣:“我既能看到外麵,又有元氣,看來這裏果然是一座藏在聖樹的符陣。那出去就沒問題。”
“還有什麽發現嗎?”古柔打量著空蕩的木屋,試圖從元氣的走向看出一些端倪,然而一無所謂。
果然用尋常的辦法,隻會把這裏當成一間囚室。
“你說有半顆天啟丹融入了這聖樹之類。現在看來確實是這樣。而且還有更有意思的地方。”明動眼裏充斥著青光,而入眼是周而複始卻不外泄的生氣,以獨有軌跡在特定的空間流轉。
“聖樹內符陣的陣基並未接天地,而是直接連著半顆天啟丹那磅礴的生氣。與你布在我體內的符陣十分像,是靠自身的生氣。”明動解釋著。
古柔輕輕皺起眉頭。
明動知其意,繼續解釋:“這就是更有意思的地方。有生氣必有生氣方能周而複始永不枯竭。但聖樹本身不像我一樣有濃鬱的死氣。與生氣共生的死氣來自外界。之前在外麵沒仔細看,現在進來了無比清晰。”
“原來如此。”古柔露出釋然之色:“如果沒想錯,死氣的源頭與你惡鬼之術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果沒想錯,端木家的人在出生的時候,會在聖樹內留下一縷先天死氣。而這縷死氣通過惡鬼之術與此人相連。這縷死氣會隨著這人本身體內的死氣一同增長。當這人的死氣到頭即是要死亡的時候,聖樹內的死氣也到頭了。而死氣的盡頭乃生氣,於是開始變幻成生氣。反過來說,這股死氣變幻成生氣的時候意味著,與之相關的人死了。”明動一直都知道聖樹有判定端木家人生死的妙用,也一直好奇是怎麽辦到的。
“而留在聖樹內的死氣的成長靠的是生氣化死。”古柔補道。
明動點頭:“大致是這樣。如果是其他的辦法,也與我說的十分相似。”
古柔聽出了言外之意。
明動尋目躍過層層樹幹朝外麵看去:“能如此巧妙掌控死氣我知道有安凝思。但從端木家的青燈來看,端木家似乎也有辦法。還有那有一麵之緣的公孫玄。”
端木家尚好理解。公孫玄?古柔緊皺眉頭。
明動打了個哈哈:“隻是直覺。”
古柔似笑非笑。
明動打了個哆嗦:“直覺其實不靠譜。隻是我現在沒想到任何一個理由,所以不敢確定,隻能胡亂瞎想。”
古柔道:“說來聽聽。”
明動收回目光,沉吟道:“方才紫煙閣的那人出手了。如果他不出手,我們恐怕進不來。紫煙閣的人沒有任何理由出手。”
古柔道:“但與你說的沾不上任何邊。
“所以隻是直覺。指不定公孫玄和惡鬼有些淵源。”頓了頓,明動歎道:“反正公孫玄也有顆天啟丹,我真不信他不知道惡鬼的秘事,不知道三神鬼的秘事。”
“還算合理。”古柔思索間,見明動突然怔住,不由問道:“發什麽了什麽事。”
明動怪笑道:“白澤和白滄好像打算與端木家鬥個不死不休。倒是個好機會。走……”說著一把按住古柔的肩膀,往前一踏便消失在木屋內。
而整個聖樹像這樣的木屋很多,而且還有人,不出意外,這些人應該就有端木家的囚犯。亦或是前來閉關的端木家的修者。
而要出去的辦法很簡單,死氣從外麵來,順著死氣走即可。這比原本意料中破符再重新補符要簡單很多。而且最關鍵的是用不到小圓。
在原本的計劃裏,若實在破不了符,就讓小圓先天之靈的體質與聖樹暫時結為一體,這與在雲海國與白雲打交道相似。
總之如何出去,明動和古柔已做好萬全的準備,當然前提是有情報,知道有這麽一棵樹,且知道這棵樹與天啟丹和符陣有關聯。
不斷變換位置中,古柔說道:“我記得你曾提過白滄。”
“你不說還好,越說我越迷糊。當初我與雲遠前輩道別後遇到的白滄,那是雪大哥和文書大人也在,紫煙閣的墨老兒也來了。”明動陷入回憶,想起與白滄第一次見麵的細節,卻怎麽也想不起任何不妥之處。
“當時白滄說奉雲遠之命邀請我去秋水嶺作客。而從武兄給的情報哩,這兩人在路上有師父的稱呼,那就是師徒關係。意味著當時是白澤讓我秋水嶺作客。但為何會對我動手呢?”明動嘀咕著。
古柔注意到最後一句從“殺手”到“動手”的措辭變化,問道:“又看到了什麽?”
明動道:“已經打起來了。白澤對端木家的實力遠超與我交手時展現的。而且白澤用的招式也變了。我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感覺。”
“為何會這麽說。”古柔問的最後一句話。
明動道:“白澤元氣的銜接,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不對,我絕對見過。”
古柔輕咦:“你是說元氣的銜接?”
“對。招式是神傀的沒有錯,我從未見過。但元氣的流轉很熟悉。”明動敲打起手指,極力回想曾經遇到的種種。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驚呼道:“想起來了,是《劍》。”
“劍?”古柔一頭霧水。
明動快語:“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從青雲帶走了三本功法。其中一本名為《劍》的,後來我交還給了樓兄。就是那本《劍》,我曾試圖練過,所以清楚裏麵的內容。此時白澤的元氣與那本書裏麵的差別不遠。”
時至今日,古柔已不懷疑明動對功法的敏銳,隻是一個秋水嶺的人會青雲的劍法,未免過於天方夜譚,盡管神傀修者除了符陣不能練以外,其他都能練,但為何偏偏練到青雲的秘典。
很顯然那本《劍》乃青雲的秘典。
“我突然覺得離得很近。如果我能弄清楚白澤此次與我卯上,以及白滄那日恰好出現的緣由,感覺很多事都能解開。”明動猛然咬牙。
“但無從下手。”古柔打斷:“而且我認為是有一定的關係,但關係不太大。”
“那就隻有指望池家了。”明動倒是認可古柔的話,畢竟一切都是瞎猜:“希望池家能查出來什麽。”
“對了,你現在有幾成肯定白澤對你懷著殺意。”古柔問。
明動沉思道:“若從白澤此時展現的實力來看,他能很輕鬆殺我,但他沒這麽做,意味著他不想殺我。但在祖地的時候,我真切感受到了他的殺意。這很矛盾。”
古柔道:“指不定,白澤本人陷入了一個矛盾的局裏麵呢。”
明動若有所思。
這時兩人已至聖樹的頂端。聖樹有多高一眼難盡,反正從底下看在雲霄之上。
明動認為隻有從聖樹頂端溜走,才能盡量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明動一邊等著一邊計算著離開的路線。
不知過了多久,身處聖樹內的明動和古柔同時感覺到一陣搖晃。
“機會來了。抓緊我。”明動悶哼一聲,渾身上下漫出滔滔死氣覆蓋住兩人。同時也落下仙隱之陣。
而當明動準備起腳時端是一愣。
古柔臉色微變:“發生何事?”
明動咧嘴:“沒什麽大事,有一個一直沒摸清的功法突然醍醐灌頂。”
古柔愣神間,明動已化作鬼魅順著外來的死氣遊蕩而去。這一幕像極了第一次入荒漠的時候。
駕車熟練,明動帶著古柔離開聖樹,沒有起任何波瀾。而後仙隱陣與死氣配合,明動和古柔的身影隱遁在空氣中。
明動嗅了下風向,便順著風勢腳踩聖樹的枝丫縱身一躍。
如此就隻有一陣風淹沒在月色裏。
同時下方,以聖樹為中心,四周一片狼藉,百位童子牢牢圍著聖樹,而個個小臉潮紅,顯然方才經曆了一場大戰。
而在往外,端木家的修者個個或多或少負著一些傷,分散著包圍著白澤和白滄。
白滄的臉色本就蒼白,此時更難見一絲血色。
而白澤雖臉色如常,但身上的衣衫不見一處完好,不過以兩人之力對抗差不多整個端木家,其實力毋庸置疑。
就算世間那些一流高手也不見有他做的好。
紫煙閣的人仍是安靜的扮演過客。倒是池家七人的神色不一,有敬佩,有疑惑……
場間硝煙仍在,顯然攻勢才剛剛停止,此時的對峙是為下一瞬的出手做準備,如此就沒有在意雲霄之上的那一陣風。
“看來調查白澤成了當務之急。”池柳的語氣不算平緩。
池星深以為然點頭。池家在白澤出現後就上了心,隻不過是為了弄清白澤對明動出手的理由,而眼下多了一現,白澤的來曆。
像這樣的人絕非秋水嶺的一個神傀那麽簡單。
“必須將青龍的人請來了。”池星望向池昂,言外之意,我們無法應對白澤,白虎和青龍的仇怨得先放一放。
池昂是理智的人,沒有反對。
池柳見此,以手起勢,似符陣的東西凝聚,跟著化為一抹慧光往白水湖方向去了。
“他們還要打。我們是繼續看,還是?”池星別有深意的問道。
池昂深深看了眼這位算半個同僚的男子,心下十分佩服,盡管朱雀的星主不成氣候,但下麵的人都是一個比一個清醒。
這個時候確實是刺探端木家隱藏東西的良機。
“看來沒有機會了。”池柳收手,目光落在那紫煙閣的黑袍男子臉上:“他要動手了。”
話音方落。
那黑袍男子就吐出一縷黑氣,那在場間本壓力的元氣登時先天地散去,跟著黑袍男子在身旁負刀的男子耳邊嘀咕了幾句。
那男子得到授意後,抬頭迎向望來的眾人,包括白澤和白滄,不卑不亢:“繼續鬥隻會兩敗俱傷,何不各退一步說話。”
打到這個地步,誰會讓?端木家不會,因為這是在端木家。白澤更不會,因為那人給他說的話。
負刀男子料到如此,平靜再道:“明動在裏麵關兩天就放出來。這幾日端木家的損失,以及秋水嶺的損失皆由紫煙閣來賠償。今日就當是切磋,如何?”
這話不管端木家和白澤怎麽想,那池昂是心動了,紫煙閣的東西可都是好東西,畢竟紫煙閣存在的時間是最長的。
而他清楚端木家的作風,全然不存在臉麵的說辭,畢竟已沉默了數千年之久。當初鬼刃丟失,端木家也沒有過激的動作。他認為端木家會作出讓步。
至於白澤,應該也會。畢竟這是端木家,而端木家南邊的鄰居乃秋水嶺,關係鬧僵了並不好。當然最主要的是,明動又不是一直會被囚禁。
如他所想。白澤往後退了一步,拱手行禮。
端木家沒有行禮,但還是明事的退了半步。
一場硝煙在紫煙閣的兩句話瓦解。
這一幕讓池家的七人都有汗顏之色,至少池家可沒這樣的魄力。
如此就剩下收尾的事。那明麵的事就再次化作暗湧。至於這兩天到底會攪出多大的動靜,明動不會關心。
而外界的人也不會關心,因為外界人更關心的是玉如意的動向。
……
西北陵州方向。莫輕腰撇柳葉刀與負手的天南煙一前一後行走黃沙之中。
星夜點點,卻不及兩人腳下黃沙半分璀璨。若細細看之,有獨特的氣機在兩人腳下流轉,那是刀浪。
“死了多少人了。”莫輕看著前方,話有兩意。
天南煙隻需回答一句:“死了很多人。”
“還有多少人要去殺玉如意。”莫輕又問:“你又還要殺多少人。”
天南煙如是回答:“還有很多人要去殺玉如意。我不會在殺人,不過會有人來殺我了。你怕嗎?”
莫輕沒有回答,繼續問:“多久殺的掉玉如意。”
天南煙答:“就目前來說,無人能殺玉如意。他身旁有個言西,更有個當世第二。”
“葉無雙?”莫輕輕念。
“是。”
“那當世第一呢?”
天南煙看向西側:“前不久與人交手,傷了些許元氣。暫時不會動。”
“誰?”莫輕的柳葉刀輕吟。
“沂州散人,安倀鬼。”天南煙道。
“僅傷了一些元氣?”莫輕沉思。
“需要休息二十載。”天南煙無話不答。
“付出了什麽代價。”莫輕沉默了良久。
“你得親自問問當事人。”天南煙又看向東方:“但你沒有機會。”
“我明白了。”莫輕垂下眼簾:“你又能撐多久。”
“撐到你說可以。”天南煙的眼再化雲煙。
“看來你並不會死。”莫輕的臉色明顯有了放鬆。
“但總得給你們讓路。”天南煙看天,我若不死,世間難有第二把刀。
莫輕緘默。
天南煙緘默。
隻有刀意在流轉。
……
古家那不怕但看起來很舊的院落門前,玉如意昏昏欲睡。言西卻精神抖擻,想敲門卻不敢敲,隻能在夜風中獨自碎臉:“死老頭,明知道我們來了,也不出來迎接,還是喜歡裝高深。”
他的嘴很碎,耐力也算好,硬是念了一整夜也不覺口幹舌燥。
當朝霞升起,興許是屋內的主人聽煩了,也興許是裏麵的人睡醒了,吱呀一聲,沉甸甸的大門被推開,從內探出一張容光滿麵的老臉,以及文人的嘴:“哎呀,來都來了,怎麽不進來坐坐。是看不起老夫這小地方。”
言西嘴角一抽,正欲回答。
那玉如意溫和的聲音就響起:“我快死了,怕一不小心死在了裏麵,讓你沾染了晦氣。”
“原來如此。”吱呀聲再響,古羽從門後走出,拿著早已準備好的掃把一本正經的掃著無比幹淨的門前:“確實晦氣。趕快掃掃,可別讓柔兒以後的婚事不吉利。”
言西雖不喜,卻投去臭味相投的目光。
古羽坦然受之,隨後慢悠悠收起掃把,問道言西:“雪呢?”
言西一下子露出不開心的表情。
古羽瞬間明了:“老夫懂了。倒是辛苦你們了。沒有你們拋頭露麵,他恐怕在臨時前都不能與花說些悄悄話。”話語間,有意無意看向玉如意,然而從後者臉上並未瞧出半分醋意,他有些失望。
“本公子覺得你們也是千年的老友了,該說的廢話都說完了。今個兒本公子好不容易,就說些我愛聽的。”言西咋咋呼呼。
“言公子,你想聽些什麽?”古羽調侃。
“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聽了。”言西冷哼,但立即變臉舔笑道:“我想問問,本公子拜托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古羽看向半昏半睡的如玉意,道:“你怎麽不問問他。”
“他不會說的。”言西伸手手掌在如玉意腦袋上比劃:“有時候本公子真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有多少秘密。”
古羽爽朗大笑:“這事老夫可以幫你。”
“免了。你們這文弱書生的手可沒力。”言西急忙擺手。
“你說誰沒力。”古羽瞪眼。
言西嘿嘿一笑。
古羽也不計較,收拾一番情緒後道:“早已經查到了。而且玉公子已經在幫言公子做了。”
言西瞪大了眼,隨後急忙俯在如玉意耳旁:“什麽時候的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才發生不久的事。”玉如意緩慢回答。
言西出了神。
少了聒噪,門前變得清淨。
如玉意慢慢抬頭:“我想求你一件事。”
“求”字難得。
古羽露出悵然之色:“還是那件事?”
“是。”玉如意艱難點頭。
古羽鄭重搖頭:“古靈不會見你,一生都不可能。”
玉如意臉上的褶皺突然擠在一起,似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我問你一句。你現在還那麽想嗎?”古羽掃了眼茫然的言西,微微變了說辭:“你還想要那個孩子去擔負一切嗎?”
“是。”玉如意答的直接。
言西回神:“你們在說什麽。那個孩子是誰,是不是小動?”
古羽沒有理會他,笑歎道:“玉如意你是摯友,卻不適合當長輩。事已至此,放手讓老夫來。”
玉如意嘴角牽動,笑得很溫和:“興許下一世我就是稱職的長輩了。但我需要這一世來習慣如何當長輩。”
“隨你。”古羽頗為無奈。
“隻能隨我。”玉如意從容眯眼。
古羽歪著脖子,半蹲在地,視線與玉如意平行:“小動的安排很好。柔兒的安排老夫並不滿意,所以老夫會觀光。”
玉如意遲暮的雙眼在一瞬間變得熠熠生輝,若可以他想站起來,但他做不到,隻能顫巍著身軀,嗓音不再溫和,反倒是有一些聲嘶力竭:“你找到她了?”
古羽搖頭:“她來找的我。可遺憾的是,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遙首相望已然足夠。”玉如意笑道。
“看來你已經選好了地方。沂州確實是你最好的歸宿。所以最近你應該不會去沂州了。那又準備去哪裏呢?”古羽起身。
玉如意沒有回答。
門後響起了腳步聲。不一會兒,出來一個痞子,一個瘸子,以及一位高大沉穩的年輕人。
言西打著招呼:“古河好久不見。古定人也成熟了。”
年輕人淡淡點頭。
“本公子怎麽聞到了酒香。”言西煽動著鼻翼。
那叫葉無雙的痞子嘿嘿一笑:“下次才有你的份。”
言西瞥嘴。
那叫古河的瘸子從懷中摸出一袋沉甸甸的東西:“言公子,這東西麻煩你交給小動了。”
“好哩。但可能要很久以後了。”言西小心翼翼接過。
“古虛呢?”玉如意抬頭看向年輕人。
“不用管他。那是他自己的意思。”年輕人平靜回答。
玉如意沉默了好了一會兒,聲音再次變得溫和:“你們確實比我更像長輩。”說著陷入昏睡,嘴中呢喃:“走了。”
“走了。”言西吆喝一聲。
人便消失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