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迷煙
入冬的荒漠有著明顯的白晝溫差,修意者如不用修為,需裏外三層裹個嚴實。池畢斜眼看著神色平靜的齊眉,緊著領口往後看了一眼,輕聲道:“齊尊者,好像有人跟來了,我過去看看。”
齊眉下意識的意運周天,而那經脈仍處於寸裂狀態。隨後她不著痕跡的呼了一口氣,平靜的瞥向池畢,玉指敲打著腿側,輕輕點頭道:“早去早回。”
池畢彎起嘴角:“我查探過來了,周圍沒有什麽危險,齊尊者安心等著即可。”
齊眉沒有接話,看向遠方。
池畢對此習以為常,盡管齊眉有些冷淡,但幾日下來,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事情,而細水長流,剩下的事情,亦在早晚,默默點頭後,便轉身掠去。
齊眉半蹲於地看著那“熟悉”的背影,手捧冰冷的黃沙,黃沙終從指間劃過。
池畢麵無表情的看著池奎身旁唯唯諾諾的蟲八,沉默了半晌,突然揚手輕笑。
明動得到消息後,與蟲七密探一番便朝荒漠北方掠去,他不敢直接尋著蟲八留下的痕跡追蹤,原因很多,其中一條即是池家找蟲族尊者皆十分困難,他亦不能表現得太容易,不然定會引起池家猜疑,計劃延遲事小,令蟲八陷入危險則得不償失,故需要暗度陳倉,比如以微生家為引子。
青裏青因自身功法的原因,監視微生家已是遊刃有餘,加之池蘭宇留下的東西,更是得心應手,再者微生家沒把他放在眼裏。
所以青裏青還算清閑,不過在見風塵仆仆的明動,這份清閑便隨之而去,待聽完後者的來意,立即將微生家的動向告知。
前幾日微生家欲借端木家之手奪取明動的天啟丹,失敗之後便被端木家纏住,因為最初微生家為掩飾天啟丹的事兒,是以兩家爭鬥的理由尋上端木家,從而近乎泄露了所有自家高手在荒漠的行蹤。
而端木家有本事跟著蛛絲馬跡追到底。
這些事,明動從之前的的對話早有猜測,而令他意外的是,金鱗竟在找微生家的晦氣,簡單來說,如果與微生家照麵,可能遇上金鱗。
明動沉思良久,咬牙打定主意,晏歸來說的關於金鱗的事兒暫放一邊,先找到齊眉,再者說當下與金鱗正麵交手,他並無十足的把握,隻有玩陰的,方可與金鱗鬥一鬥。
而從得到的情況看,伶倌仍獨來獨往,倒暫時沒與金鱗有大的交手,明動不由鬆口氣,與青裏青仔細合計後,便去尋伶倌。而青裏青則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仍是那一席幹淨的白衣,此時的伶倌正與端木彤與另一位半遮麵的男子交手,感覺有人過來,她微微側目再見是明動,眉目明顯上揚,輕輕揮袖,手持斬風雨的端木彤先後急飛,空氣蕩起肉眼可見的漣漪。
而半遮麵的男子則先後慢退三步,,每一步皆令大地震顫。
明動瞥了眼端木彤,當初在青雲的事兒仍記憶猶新,他腦子一閃而逝一個念想。而後在仔細打量了一番名喚端木音的男子。
前幾日,明動並未去細想端木音三字,而今日興許要借此人之手離去,便不由盤算。
端木音在玉如意的書上隻能算半個端木家人。
伶倌雙手環胸,笑意湧動的看向明動:“明公子此番來,又動了什麽歪心思?是沒有從蟲八那兒得到想要的東西,來求我幫忙?”
這仿佛是老相識的口氣,令端木彤皺起修眉,斬風雨輕吟,若非言語之意昭告著伶倌與明動不合,她興許立即暴起除掉這摸不清底細的軍府大將。端木家向來不懼軍府,再者真做了,端木家也有辦法令此事毫無痕跡。
明動亦是修刀之輩,自是聽出斬風雨裏的冷血,他想起之前冒出來的念想,也不動氣,微微一笑朝端木彤點點頭,此出兒令後者一時間摸不著頭腦,突然覺得明動的身影有些熟悉。
明動收回目光,拱手道:“妖女真讓你說中哩。不僅沒得到想要的,還讓他跑了哩。”
荒漠很大,但在修者或者說有心人眼裏很小,這些話兜兜轉轉定會傳到池家耳裏,便給了明動去找蟲八的楔子。
伶倌妙目含笑:“跑了?蟲八可沒那本事從明公子手下逃脫。”
此乃實話,而言外之意自是讓明動直接道出來意。
明動哈哈一笑,道:“所以,明某想問問你這妖女,如何再找到蟲八。”瞧著伶倌一副根本沒聽進去的模樣,氣定神閑的補充道:“如此,明某倒可以不把明某之前為何在你手中的詳情說出來。”
伶倌抿嘴心想,此子抓住了我的或者端微生家的軟肋,天啟丹的事兒的確不能與端木家說,難怪肆無忌憚的找上門來。念此突然咯咯直笑。
明動知道這笑聲的意思,微微眯眼,看來妖女是想斬草除根了,且不談斬草除根如何處理天啟丹,那斬草除根能嗎?
樓石懷中的石中劍縈繞著劍氣。他與他的師傅皆笑而不語。
而這突然陷入高深的場麵落在端木彤眼裏自是成了劍拔弩張,她揚起斬風雨,一刀挑去,令明動與伶倌中間出現一條大腿粗的溝壑,收刀負背,道:“明大將,她不願幫忙,我倒願意幫,不過.……”
明動略感詫異,端木彤給他留下的影響乃有些死板,這見機挑撥的機靈與在青雲時格格不入。隨後明動微微搖頭,興許端木彤的死板竟針對本家,如此那個念想可就不好辦了。深吸一口氣,明動回到眼下,道:“端木小姐,說來聽聽。”
話及一半,伶倌便笑叱道:“明公子,小心中計哩。她可不是什麽好人。”她不擅說辭,隻能這般說。
而話落,她自己都笑了。
場中人立場不同,何來好人與壞人之說。
端木彤並未去計較,直言對明動道:“作為交換,明大將需把落在端木家手中的原因告知。”
明動不動聲色道:“如果你們真能找到蟲八,應該找與微生家有了了解。”
端木彤沉眉。
明動繼續說道:“你們端木家來荒漠的目的,如果明某沒猜錯,應該是來找微生家的晦氣。而從前幾日發生的事看,你們似乎被微生家牽著鼻子走。如此說來,你們沒有辦法找到蟲八。”
“明公子,果然聰明。小女也這般認為。”伶倌附和道:“所以呢,關於蟲八的事兒,你還得找小女。”
明動側目:“算是答應了?”
“答應了。”伶倌冷哼著咬牙。
三言兩語敲定,那端木彤悠悠歎口氣,倒無失望的情緒,明動本就有備而來,怎會被自己三言兩語帶偏,再者端木家的確沒本事找蟲八。黑色的刀氣至她腳下蔓延,轉瞬便至端木音腳下。
而奇怪的事兒發生,淩厲的刀氣化作曼妙的音符在端木音腳下起舞。
端木彤持刀作禮:“明大將,得罪了。”
其意竟是要對明動下手。
明動歪著脖子笑道:“明某雖與妖女不合,但端木小姐這般做,明某也可與妖女聯手。”
端木彤不作回答,隻是出刀,淩亂的元氣直逼明動。
之前明動隻當端木家想聲東擊西,假意拿他作文章,實則對伶倌出手。而眼下刀氣是那麽的實在,好不含糊。
明動犯迷糊了,而伶倌接下來的舉動,令他為之一震,恍然大悟。
隻見伶倌直掠而下,九彩之光如天水落幕橫在明動跟前,乍看之下是為保護明動。
但明動心知肚明,說不定伶倌招式一轉,便對他出手裏,故嚴陣以待提防著伶倌。同時也好笑,伶倌可能中了端木彤的計還不知道哩。
的確如他所想,端木彤就是想試探明動到底有什麽東西值得微生家上心,而伶倌阻攔她攻勢的舉動,印證了猜想,明動有不可告人的東西,既然如此,抓走明動便可令微生家陷入被動,這比直取伶倌更劃得來。
另一邊,端木音修長的手指卷起殘影,經手而過的刀氣不斷擊在彩光之上,令彩光不斷變形,宛如風中搖曳的好看的話。
伶倌之前與端木家兩人一直要交手,而此番兩人的招式雖未明顯的變化,卻有些奇怪,仿佛就是未盡全力,留有後手。
不過她並未細想,畢竟盡全力端木家兩人非她對手,何況留有後手,如此隻要將兩人殺了,便一了百了。
佛音起。
端木彤的刀氣驟亂。
明動則好奇的打量著端木家兩人的聯手功法,有些像池畢和池參的聯手,但不是完全一樣。
端木家兩人的主導著乃端木彤,或者說斬風雨。斬風雨之下的元氣十分亂,好比零碎不堪的布,而端木音則像一個心靈手巧的裁縫,將這些布縫合在一起,組成似招非招的攻勢。
為何乃似招非招,且不談其他,就那零碎的元氣就與招搭不上邊。
端木家的功法向來詭異,明動也隻是隨意想想。說不定,這就是招式,而且專門用來克製紅塵的招式。
而見兩邊鬥了起來,倒省了他一番功法,他笑眯眯的湊到伶倌身旁。這一舉動,令伶倌些許分心,佛音驟止,端木家兩人壓力驟減。
“明公子,小女可不怕你偷襲哩。”伶倌不把對手當回事的側頭,直勾勾迎上明動的目光:“你雖能借少年郎的劍破紅塵,可始終不是小女的對手哩。”
明動搖搖頭,落下元氣,一本正經道:“妖女別誤會,明某可是有求於你,怎會做偷襲這等得不償失的事兒呢。”
“這倒也是。”伶倌秀目一轉,竟有些得意。
明動突然大笑:“妖女,你竟然信了。”
伶倌表情僵住,在這一瞬間,竟有小家碧女的神態。
明動微微一愣後,道:“明某在你手中吃了那麽多虧,今個兒騙騙你,也是心安理得。”說著瞄了眼神色專注的端木彤和端木音,心想,這等竊竊私語,他們應該認為我在問之前提的的事情。而池家耳目眾多,應該也會知道今日之事,如此我再追蟲八,池家也不會懷疑。除非池家有通天的本事,知道此刻我不是真在問千蟲尊者的下落,隻是在說廢話。
而事後就算伶倌把今日真實的談話說出去,想必那些個有心人也不會相信,我千辛萬苦隻是來說廢話。
明動收起元氣放聲大笑,道:“多謝妖女告知,明某定會按照約定,對不該說的事兒守口如瓶。如此,妖女告辭,下次再見,你我之間定要作個了斷。”
伶倌一怔,且不談半句話,就說那了斷二字,也不該由見不得光的明動說出口,他這是什麽意思?故意說出來氣我的?
氣談不上,的確是故意說的。給端木家聽,給可能在場的池家耳目聽。他今日來打聽到了蟲八的下落。
端木彤的確如此想,卻不在意,畢竟此事與端木家毫無關係,她要的隻是明動,故在明動起身的瞬間,刀勢一轉,零碎的刀氣突然變得行雲流水,而端木音不再是裁縫,更像是屠夫,將那完整的刀氣庖解,而散開的每一道刀氣又是那麽完整無暇,掛在彩幕之上,竟有同根生的意味。
而端木彤在揮刀時,竟能操控彩幕,仿佛伶倌的紅塵成了她的功法,好不詭異與奇特。如此便無元氣護著明動。
端木音欺身直掠,顯然明白了端木彤給的意思,不會放明動離開。
在伶倌的感知裏,端木家兩人的攻勢終於恢複了正常,不過呢,她的心思已不在兩人上,同樣她亦不會放任明動大搖大擺離去,故不管被破的紅塵,隻是佛音了了。
熟悉的禁錮來襲,明動早有準備,生死二氣湧動,攪碎了周遭紋絲不動的元氣。同時樓石抽劍,劍氣護住明動,提防自個兒師傅被紅塵侵襲。
伶倌深知倉促之下留不住明動,故而亦早已作好打算,在明動的驚詫中,那一襲白衣莫名通紅。
這等紅直刺明動雙眸,令他升起熟悉的感覺。
“明公子,你雖騙了小女,卻逃不出小女的手掌心。今個兒就放你一馬。”伶倌驟停佛音,嫵媚一笑。
明動在其眼裏沒有看到任何生氣的神色,更覺詫異,卻無從細想,隻當伶倌是仗著端木家馭獸的本事,能在荒漠輕鬆找到他,而對此手段,他毫不在意,畢竟人是活的,有關下落的消息還未傳到,就換了地兒哩。
這便成一場追逐,在逃跑方麵,明動和樓石有十足的心得。
“明某等著哩。”明動拱手目視逼來的端木音:“若不想明某落在端木家手中,說了不該說的話,接下來就麻煩妖女你善後了。”
說完大刺刺的行了個不亂不類的禮,便甩著手,踏著黃沙轉身慢悠悠離去。
伶倌噗嗤一笑:“明公子,今日的氣,他日小女要一氣一氣的報仇哩。”
“明某等著。”明動大手一擺。
“俺也等著。”樓石想了想,有模有樣的補了句。
伶倌沒看到,也沒聽到,就算看到與聽見也不會動氣。有句話叫未雨綢繆,她雖未料到明動會主動找她,但總有一天還會遇到,而曾經在明動留下的手段都被破了,那便嚐試新的辦法。
她將握緊了右手,其掌心有一朵妖豔的紅花。因為紅花,她的嘴唇有些煞白,氣息有些不暢,不過麵對端木家兩人絲毫不慌亂,今日是殺不了兩人,不過呢拖一拖,還是能做到的。
分明是對手,卻要處於援手,端木彤見此已是篤定微生家與明動之間的妖異,瞧了眼明動的背影,突然收刀,攻勢驟止。
“怎麽?想明白了?”伶倌負手,那朵紅花得藏住了:“既然想明白了,便滾。”
端木音落在沉默不語的端木彤身旁,僅有的半張臉平靜無波,而同樣負在身手的雙手卻在不斷的比劃,若從痕跡形狀細細觀之,竟是伶倌掌心那朵紅花的模樣。
身在伶倌身旁的明動皆未看到這朵紅花,端木音自是也沒看到,但他卻知道。
伶倌往前逼了半步,罕見的平靜道:“不走,是在等死?”
這句話由微生家的老家夥說出來,可能引起懷疑,但從僅是半個微生家人的伶倌口中道出,卻極其自然。
隻是不出手,讓端木彤略微不適,稍事琢磨後,道:“請伶小姐隨我去一趟端木家。”
伶倌疑惑,兩人為何不去追明動,她想不出緣由,不過樂於眼下,便敷衍道:“那地方可去不得。比三絕地還危險哩。”
“隻是問話,不會傷及伶姑娘的性命。”端木彤正色道。
伶倌搖搖頭:“你我皆是同輩,亦是後背,有些話可當不得真。知道我為何一直不殺你嗎?便是同輩與後輩。所以有些話,你不必說出口。”頓了頓:“還是那句話,想明白了,便滾。”
端木彤橫刀於胸:“如果要打,隨時奉陪。”
伶倌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莞爾一笑,不再多說,僅是攔在端木家兩人前,後者不知什麽原因,也不再說話,也無出手之意。
安靜了約莫一炷香功法,伶倌突然抬頭,躍過兩人身軀看去,瞧得那疾馳而來,唇紅齒白的兩位孩童,明了笑道:“難怪之前我覺得你們留有後手,原來是通知他了。”
端木彤眼神一滯,刀意莫名流轉,同時疑惑,既然伶倌發現了,為何還敢留在此地。
其實伶倌並未發現,首先端木家兩人的手段夠隱秘,其次當時有明動在旁,她無暇分心,瞧了已經瞧不見明動的身後,伶倌微微側身,讓出一條道路:“你們把他叫來應該是阻攔我,你們應該是要去追明動,祝你們好運。”
聽似嘲笑,實則可憐。
明動要那麽容易被抓,她也不會受紅花煎熬之苦,留下印記。
兩位孩童很快落定,一言不發的站在端木彤身旁。自前幾日那晚事情過後,身為大姐的端木宜已經知道他們的實力,按理說應該派遣參他們與與微生家的爭鬥,然而仍是讓他們坐冷板凳。
方才要不是端木彤傳來消息說有急事,他們仍在營地裏,曬著冬日無聊的烈陽。
性子沉穩的端木雷麵色平靜。而與其相反端木清則時不時搓著手,一副蠢蠢欲動,忍得十分辛苦的模樣,他有信心,自己和雷弟弟聯手定能留住傳說中大名鼎鼎的伶倌。
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便是如此。
端木彤鬆了口氣,側頭對端木雷道:“雷兒,她就交給你了。姐姐還有事情需要離開。你們隻用跟著她即可,千萬別貿然動手。”
端木雷靜靜點頭。
端木清則先瞥嘴,而後好奇問道:“彤姐姐可是為明動。”在離開端木家時,自個兒師傅那個叫葉無雙的男人曾提及兩人,不知是好是壞的明動和遇事不決可以去問的古柔。
而從眼下來看,彤姐姐要去找明動,端木清下意識已將明動當成壞人。如今古柔離開荒漠,便無人去矯正他的想法。
端木彤答非所謂道:“切記,如果不敵,就退。如果你們出了意外,彤姐姐無法向妙姐姐交代。明白了嗎?”
端木清瞥嘴允諾。
端木彤心想,雷兒一人就可對付伶倌,雖不清楚清兒具體實力,但那人敢讓兩人來,保命應該沒問題。念此,略微心安朝伶倌道:“伶小姐,仍是那句話,我們隻問話,不會傷及伶小姐性命。”
言外之意,雙方還未到非要分生死的地步。
伶倌不想就此問題糾纏,笑道:“兩位快去,晚了可就追不上了。”微微停頓,意味深長道:“按理說,兩位並非與我交手的最佳人選,為何偏偏派兩位來。”
這話伶倌並不想說,不過她有些怕明動真被抓到了,便以此話明麵上的意思嚇唬兩人。
可惜端木彤並未聽懂,而聽懂的端木雷和端木音沒有說話。
見端木彤隻是以清笑回之,伶倌突然覺得有些惆悵,半分喜半分憂,稍事看著場間兩位嚴陣以待的孩童,莞爾道:“今日姐姐不跟你們打,日後自有交手的機會,要不我們在這裏等著,等他們回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