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委托
明動將信揉碎，風雪無聲。直到信上落款“殿中人”三字沒入冰雪之中，明動才搓著手咧嘴輕笑：“了得，了不得。”
齊眉聽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心緒，悠悠一歎後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沉默了片刻，明動恢複往昔的笑意：“齊小姐，實不相瞞。此次我來荒漠，是為了找一個人。”
“找誰？”齊眉一如既往的簡單。
“我沒見過這人，隻知道他可能在荒漠。”頓了頓，明動揚手捧雪：“所以在這之前，我先要找一位大將確定此人是否在荒漠。”
齊眉思忖片刻，道：“此事我可以幫忙。不過你也是軍府大將，找同僚為何要我幫忙？”
明動知其意，搖頭道：“如果是雲海國大將，我自己便可去雲海軍府一趟，不需齊小姐費心。隻是這位大將來自朱陽國。”
朱陽國距離荒漠甚遠，光是路途就會費些時日，還不說中途遇見什麽變故。故一般而言都是雲海國在管荒漠的事兒。
齊眉略微分析便知裏麵有事，平靜的等待著下文。
明動沒有隱瞞的四國的變故道出後，補道：“此事從明麵上是試試四國的實力。暗地裏卻大有文章。朱陽國丟了一本秘書，此書被一位叫晏心語的姑娘拿走，朱陽國林貝貝，林大將負責此事。而我要找的那人與晏心語可能是父女關係。”
齊眉捋了捋思緒道：“所以你是想通過林姑娘，找到晏姑娘，再通過晏姑娘找到最終想找的人？”
明動點頭：“最終要找的人存在於傳聞中。所以這事兒有些複雜。初來荒漠時，我便有過嚐試找此人，而一無所獲。”
齊眉整理道：“你的意思是想同時找林姑娘，晏姑娘，以及那人。”
“差不多這個意思。三撥都是世間人，如果他們已經糾纏在一塊，應該很容易找到。如果是分開，也有蛛絲馬跡。這事兒，我本打算找千蟲一族幫忙，但中途發生了一些事兒，現在我不敢貿然去找千蟲一族，不然可能會落入圈套。”
齊眉側眼，歎道：“幸好你沒去。”
明動挑眉：“那邊發生了什麽？”
齊眉道：“千蟲一族與麒麟一族一樣，被迫離開自己的領地。此事十分突然，近乎在一夜之間，所以具體發生什麽事兒，麒麟一族不清楚。隻是事後調查，似乎是伶倌與幾位高手與金鱗先打了起來，而後又來了幾位和尚，和幾位神秘的世間高手參與。那一戰後，千蟲尊者便離開領地，接下的三日千蟲一族領地時不時有高手掠過，似乎在查探。”
明動眉頭緊鎖：“三日？是三日前的事情嗎？”
“正是。”齊眉沉吟：“你知道發生何事嗎？”
“三日前我去過千蟲一族，那時還相安無事。”明動搖著頭嘀咕道：“會不會是千蟲一族將我去過的消息同時給了金鱗和伶倌，來個驅虎吞狼。如果是這樣，我再去找那八位蟲尊者，會發生什麽？”跟著抬頭：“齊小姐，你之前說可以幫忙，你有什麽辦法找到我要的那三撥人。”
齊眉道：“沒有什麽好辦法，隻能地毯式慢慢找。”
明動笑道：“這算是好辦法了，至少比我燈下黑摸索強。”頓了頓，凜然道：“不過發生了千蟲一族一事，我倒不敢這麽做了。生怕走了風聲，讓伶倌知道我來荒漠的目的，從中作梗就麻煩了。而且我更不敢與千蟲一族說這事兒，有點難辦了。”
齊眉想起明動被困在麒麟族地，都有如此多麻煩，默默點頭。
“齊小姐，你看看，我現在實力如何？”說著明動手聚璀璨熒光：“在修意上我已經到意封境。齊小姐寫了那麽功法，對實力的判定應該很清楚，那我現在可與誰打個平手。”
齊眉看著被元力驚嚇飛散的風雪，想了想，指著樓石道：“你與他聯手可與我們的王戰個平手。”
明動沒有失望，道：“如果我還有這門功法。”同時腳聚元力，施展石棺上的功法。這次隻聚了些許元力，怕一步太遠不小心撞在了金鱗懷中，還昏死過去，那可就是自擺烏龍。
饒是如此也一溜煙的沒了影，若非風雪嘯以及地上的冰雪有一道深三尺的痕跡，還以為明動是飛了出去。
齊眉驚詫，但見在潭邊玩水玩得不亦樂乎少年郎如此鎮定，也平靜下來，細細蹲在地上打量著光滑卻不筆直的痕跡若有所思。
不多時，明動的身影出現，齊眉起身道：“這是石棺上的功法。”
“正是。”明動咧嘴點頭，“隻是用了這招，會陷入短暫的昏迷。”
齊眉正想誇讚，聽得後話，不由啞然，頓了頓，才問道：“方才盡了全力嗎？”
明動搖頭：“隻用了千分之一，掠了五裏。”
齊眉默默推算一番後，道：“如果是全力，隻比金鱗最快的箭差一些了。”
明動心想：當時與和尚交手，全力施展石棺功法差不多一步千裏，而當時全力的元力僅是此時全力的十分之一，照此推算理應一步萬裏，不該是五千裏，念此搖頭道：“這麽功法很奇妙，不能按常理推算。而且縱觀石棺的經脈圖，我連門檻都沒摸到。如果我能完全掌握這麽功法，應該與金鱗有一戰之力。”頓了頓，雙眸泛苦：“隻是我可能一輩子都掌握不了這門功法。而且隨著元力用的越多，我昏迷的時間越長。此時我若全力施展，可能要昏迷半柱香，半柱香足以讓對手找到，並把我碎屍萬段。有樓兄陪著還好說，單打獨鬥就顯得雞肋。”
瞧著明動又是，又是苦歎的矛盾姿態，齊眉微微一怔後釋然，這看得見卻吃不著，確實難受，但她也沒有辦法，按在主殿內的猜測，明動隻能先學千蟲一族的功法，才能掌握石棺上的功法，而後者顯然不屑千蟲一族的功法。
她倒不好奇，明動沒學千蟲一族功法卻能做到石棺上的功法。她認為那門功法（惡鬼之術）無所不能。
齊眉捏著衣角安慰道：“如果有這門功法，你和他應該能從金鱗手裏逃走。或者說荒漠沒有人能阻攔。”
明動眉頭突然舒展：“盡管還是逃，至少能走了，還算不錯。”說完心裏補了一句，前提是能施展出這門功法，畢竟準備的時間太長了，如果對手下死手，根本沒時間準備。
他看了眼隨風而動的白雪，心想不管能不能修煉這門功法，姑且就把他叫做風旅。
攜風而旅。
踏世長行。
至此明動對自己的實力有了底兒，望了眼樓石，對齊眉笑道：“齊小姐，你幫了我這麽多.……”
齊眉知道明動要說什麽，罕見的打斷道：“我的確有事找你幫忙。不過在之前，我希望你多留幾天。”
明動長舒一口氣後，疑惑道：“莫非是要等什麽消息？”
齊眉搖頭：“我讓你做的事兒很危險，而且你還不能逃。”
明動來了興致：“既危險，又不能逃。說來聽聽？”
“我要你去火虎一族，一是拖延火虎高手，不要讓火虎一族摻和荒漠的亂事，二是看看有沒有世間人查探火虎一族。”齊眉朝南方看去：“如今有世間的高手不斷暗中刺殺荒漠德高望重的尊者，令各族群龍無首。群龍無首的情況在各族方入荒漠時發生過，那時各族為爭奪地盤不斷廝殺，才有了如今的格局。而你也看到了，各族再次陷入廝殺。我懷疑有人從中作梗，想重定荒漠的格局。”
不知為何，明動突然想起了池家：“齊小姐有幾分肯定？”
齊眉簡短答道：“五分。”
明動問道：“這與火虎一族有什麽關係。”
齊眉道：“荒漠各族不擅陰謀，全憑實力。而荒漠最強的尊者在火虎一族。”
聽到這裏，明動皺起了眉頭：“實力最強的不是麒麟一族的王？”
齊眉抿嘴淺笑：“如果像兩國開戰，麒麟一族在火虎一族之上。但單獨獨鬥，火虎一族最厲害。”
明動狐疑：“雙拳難敵四手？”
齊眉簡單解釋道：“如果兩邊都有百位尊者，主導局勢並非最厲害的尊者，除非能以一敵百。主導局勢的是天符師，那邊天符師厲害就占優勢。”
明動想起池蘭宇類似的言論，煉體者在大規模正麵衝突的戰爭中，難有大用，一般是查探消息以及行刺，修意者才是殺器。
“整個荒漠厲害的天符師都在麒麟一族。”齊眉淺笑續道：“你見到的黑紅雙袍共有六位，他們便是荒漠頂尖的天符師。”
明動沒有懷疑，拍著馬屁道：“難怪麒麟一族能坐在荒漠正中。不過這麽說來，荒漠亂不亂似乎跟最強的尊者沒有關係。”說著猛然醒悟：“擒賊先擒王。”
齊眉平靜道：“差不多這個意思。荒漠不像人世間都是下手先上，恰好相反，各族的王先行衝鋒陷陣。一般而言，王都是各族最厲害的。除了蟻族和蒼狼一族。”
這才是蠻獸，明動輕笑：“所以隻要王中最厲害的那位不出手，頂多歸結恩怨，不會涉及格局。不過，如果所有王都出手了，僅剩最厲害的那位，也沒什麽意義。”
齊眉道：“到了這個地步的確沒有意義。而目前還沒到整個地步，各族都在看火虎一族王的意思。一旦後者出手，各族也差不多明白，要開始重新分割地盤了。”
明動心裏的石頭落下，正色道：“此事我答應齊小姐，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齊眉躬身行禮。
明動趕忙拖住齊眉的手臂：“齊小姐客氣了。如果事事都這樣，我豈不是要對你一直磕頭。”
齊眉起身平靜道：“當初你行禮，我坦然接受了。”
“倒是我客氣了。”明動打了個哈哈，恢複正經道：“對了怎會讓我去。”
齊眉道：“因為你的目的單純。”
“單純。”明動一臉疑惑。
“很簡單，你就硬闖火虎一族，明眼挑戰火虎一族的高手。火虎尊者樂於此道，不會拒絕。隻是.……”齊眉語氣一變，鄭重道：“火虎一族的切磋，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明動嚇了跳：“萬一，我把他們殺光了怎麽辦？”
齊眉猛怔，一時語塞。
樓石回頭咧嘴笑道：“明兄，他們能殺你，但你不能殺他們。你殺了他們就不是挑戰，而是滅族了。”
明動看去，樓石憨笑不語，顯然早就這麽幹過。
齊眉臉紅道：“他的話不錯。所以你去火虎一族千萬別下殺手。”
明動見此不忍打趣，擺手道：“罷了，那我就去當個山大王。”
齊眉再怔。
明動嘿嘿一笑：“話說回來。有沒有休息，比如打贏了一位，歇口氣再打。”
“沒有。”樓石開口：“明兄要一口氣鬥下去。”
“那……”明動眼皮一跳：“豈不是活生生累死。”
“明兄，可以跑哩。”聽完樓石的話，明動醍醐灌頂，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憨憨一笑。
齊眉莞爾：“其實可以歇口氣。隻要你放下狠話，比如.……”
見齊眉停下，明動接話；“比如什麽？”
齊眉平靜道：“那些話我說不出口。總之，火虎尊者脾氣火爆，激將法極為管用。”頓了頓：“你很擅長此道兒。”
明動揚眉：“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
齊眉垂目看向漫過膝蓋的大雪，道：“關於你的事兒，我會替你看著。放心，我會做的很小心。”
明動想了想，道：“齊小姐本是荒漠的尊者，在荒漠走動，比我和樓兄方便很多。這事兒就先交給齊小姐了，反正我和樓兄也沒什麽頭緒。”
齊眉點頭：“那我就跟你說一說，為何要讓你多留幾日。”
明動負手：“洗耳恭聽。”
“你需要再修煉。不然去火虎一族會吃虧。”齊眉想指向之前留下的痕跡，發現已經被風雪掩蓋，隻能空口說道：“你對元氣的使用太粗糙，這樣會憑空浪費很多元力。”
“粗糙？何以見得？”明動半信半疑。
“你跟我來。”齊眉朝潭邊走去，同時揮手，沸騰的潭水登時變得平靜無比。
明動見得此出兒，並不奇怪，如今潭水中沒了先天之靈，山頂自是能用元氣。
“你運元力朝潭麵拍一掌。盡量慢一些。拍的同時，你自己看水波，一定要看仔細了。”齊眉讓了半個身道。
齊眉看了那麽多功法，怎麽也算個大家，她的話必有深意。明動點頭，深吸一口氣，掌聚些許元力朝平靜的水麵拍去。
“啵。”輕觸之後，水麵蕩起漣漪，慢慢蕩漾而去。明動一瞬不瞬的死死盯著，然而沒有看出任何端倪。
他狐疑側頭。
齊眉沒有解釋，道：“你對自身的力道評價如何？”
明動不解道：“怎麽個說法？”
齊眉道：“遊刃有餘，登峰造極，堪堪入門，小試牛刀。從中選一個？”
明動半分了然道：“遊刃有餘。”
齊眉沉思片刻，道：“那好，你不用元力，對著水麵，由重到輕，分拍四掌。且記，掌千萬不要入水，感覺掌風觸碰水麵即可。你牢牢記住這四掌的水波。”
明動凝眉：“輕和重該怎麽判斷。”頓了頓：“我也不知道什麽叫輕，什麽叫重。”
齊眉當即答道：“輕重是想比之下，每一掌使多大的力，多快的速度不要緊。但這四掌的力道和速度一定要有明顯的區別。既然遊刃有餘，你應該能分辨出來。”
明動深思一會兒，會意點頭。跟著猛提一口氣，掌風雷動拍去。這一掌極重，水麵登時泛起是三尺同高的水花，朝周遭浪去，宛如一塊桌布飄然落在圓桌上，多餘的部分那整齊的擺動。
接著拍出第二掌，這掌較輕，沒有水花，卻有密而快的波浪。明動目力了得，自是跟得上那一圈圈曼妙的弧線，是那麽和諧，是那麽同步，這是整齊的美。
明動雖不清楚要看什麽，還是滿意的點著頭，待水麵平靜，拍出第三掌。
這一掌就像小石頭落入水麵，蕩漾起波光粼粼。那些小浪宛如軍隊，井然有序，又好似同時齊放大小一致的百花，賞心悅目。
不僅齊眉，連明動和樓石都看呆了。
“好厲害，明兄。如果元氣像這樣，必定所向披靡。”沉默間，首先開口永遠都是樓石。盡管他的詞窮，但總能道出最基本的東西。
明動若有所思，良久才拍出最後一掌。此次隻是輕輕一點，僅有一圈波浪蕩漾，好似突然炸開的煙花，灑下絢爛的圓弧。
齊眉心歎：若是一尺圓境就完美了。
樓石見此有模有樣的練起劍來。
待水麵平靜，齊眉道：“接下來，你再用元力打出與方才力道差不太遠的四掌。同樣手別觸碰水麵，元力觸碰即可。然後分別對比，就能看出東西。”
明動默默點頭。
第一掌，如海嘯奔騰，波瀾壯闊。
第二掌，如狂風掠草，草彎腰參差不齊。
第三掌，如由同一碗灑下的白米，朝四周蹦蹦跳跳。
第四掌，如一條扭曲的細繩，像圓不像圓，似直不太直，別扭之極。
明動收功，默默對比一番，輕呼：“我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