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離別亦開始
一年後。天瀾國西南邊,名為菜魚鎮的邊陲小鎮。
烈日當空,盛夏的晌午,一個頭頂草帽的老人正坐在小船上,手握魚竿,哈欠連天,昏昏欲睡,卻時不時望向湖邊盤腿而坐的漢子以及半蹲著將頭埋在水下的少年。
老人姓張明漢,乃鎮中之人,膝下無子,唯有老伴想陪數十載。可之前,因小事與老伴拌了嘴,心裏一氣,便跑了出來,轉念一想,老夫老妻拌嘴不是家常便飯哩,可就此回去,老臉掛不住,就尋思著釣幾條老伴最愛吃的菜魚,回去後好歹有個說法。可那知屁股還未坐熱,就聽得湖邊少年傳來嘲笑聲,說是:他在湖邊也比自己在湖中釣魚快。
張漢在鎮上,乃被譽為釣魚聖手,聽不得吹牛,就反駁道:“若你能比我快,老朽叫你一聲大哥。”張漢心裏清楚,盛夏正午是最難釣魚的時分,他也隻不過來碰碰運氣。可那知,少年吆喝一聲:“好哩”,就隻把頭紮進湖裏。張漢那見過如此怪異的釣魚方式,隻當少年是隻會吹牛的傻子。
再過一柱香,張漢見少年仍將頭埋在在湖裏,心想:該不會淹死了,便吆喝問道漢子:“好漢,你身旁那年輕人.……”人老氣不足,話隻能先說一半。
而漢子似乎聽明白了,隻聽漢子大笑道:“老伯,莫擔心,我這小侄,在水裏呆一天都沒問題。”
這時,少年仰頭而起,嘴裏還叼著幾隻魚。張漢嚇了一跳,趕忙揉揉雙眼。隻見少年把魚吐在手中,朝他扔來,並吆喝道:“大哥就莫叫了,小子承受不起。趕快拿這魚,回去哄娘子吧。”
張漢老臉一紅,又見魚不偏不倚落在懷中,正是想要的菜魚,心呼神了,少年怎知自己心思,恰時湖邊又來了個少女,隻隱約聽得他們的話語聲。
“明動,你怎麽釣上魚來的?”
“用早上吃的酸菜。”
“咦,你好惡心。那你怎麽知道他要那種魚?”
“小圓你笨哩,你沒看到老伯身旁那麽大一窩白菜。隻有這個鎮才有菜魚,還隻吃白菜。”
“哼,我不笨。那你怎知他是哄娘子,不是哄兒子,或者孫子。”
“誒,有道理。兒子不會讓老子大中午跑出來釣魚,但孫子就說不定了。小圓,你不笨哩。”
張漢聽聞後,嫌棄的把魚丟一旁,轉念又一想,菜魚怎可能吃酸菜,再想細聽,三人早已走遠。
天瀾國西南邊與黑土國接壤。菜魚鎮雖不是兩國貿易重鎮,但街道仍人聲沸鼎,收攤的,買賣的,雜耍的……
有人過往,自然便有客棧。在菜魚鎮最大的菜魚客棧裏,明動,雪中花,小圓饑腸轆轆還未坐定,明動便吆喝道:“小二,上拿手菜。”
少女模樣的小圓從懷裏摸出紅彤彤的野果道:“明動趕快嚐嚐,才摘的。”
雪中花道:“怎麽不先問問你雪大哥。”
小圓哼哼:“明動吃了,才有你的份。”
雪中花誇張苦笑:“太厚此薄彼了吧。”小圓連瞥一眼均欠逢,說道:“誰叫你那麽對我。”
明動拿著野果,望著日常鬥嘴的雪中和小圓,思緒漫漫。
起初,小圓經過雪中花辣手摧花般的修煉後,靈智大開,幻化成人型,明動隻當活在夢裏,好久才反應過來,而後一想到自己曾經一直當褻褲穿的小圓竟是女的,又陷入無邊無際的尷尬。有好長一段時間,他看都不敢看小圓,反觀小圓還隻是孩子心性,天天纏著他,令他苦上加苦。好在雪大哥出手相助,日日以煉獄般的手段讓小圓修煉,自己方得半日清閑,而久了,自己心疼小圓,著實不忍再看下去,便想著法子替小圓求情,久而久之,心障也沒了。
一聲:“菜來哩,客官請慢用。”打斷明動心緒。
望著秀色可餐的飯菜,明動食指大動,方動筷子,就被小圓喝到:“果子還沒吃呢。”
明動連忙點頭,一口咬下,隻覺香甜覆口,三下五除二,給足了小圓麵子。
這時,靠窗的桌子傳來爭吵聲,繼而吵聲漸大,漸漸有不少食客前去湊熱鬧。瘋狼見此道:“小動,先別吃,你去看看。”
明動眼眸驟亮,心想:又一課?趕忙靠近已紮堆的人群,問道身旁的食客:“怎麽回事?”
食客回道:“他們都說荷包是自己的,這不越吵越厲害,看是要打起來咯。”說著指向桌邊的兩男一女。
明動看去,兩漢子站在一起,均是中年模樣,背著大刀,女子相貌普通,但皮膚光滑細膩。其中一漢子和女子皆緊緊拽著巴掌大的荷包,互不相讓。
再仔細打量三人,又瞥了眼桌子的飯菜,明動憑暗金暗勁擠到前方,中氣十足道:“這樣吵,也不是辦法。你們都說說荷包是自己的理由,讓我們先聽聽,然後在評判,評判。”話落吵鬧聲小了許多,跟著麵向眾人笑道:“大夥兒說是不是?”
登時眾人起哄。
明動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頗有老油子風範,隨即麵向兩男一女:“你們仔細道來,大夥自會評理。”
話落,抓包的漢子先道:“這是我家娘子臨走前給在下的。荷包本是一對兒,你們看這荷包的鴛字就知道了。本是相思之物,卻被這賊婆娘偷去。”
話未落,就聽得女子嘶啞的聲音:“你……你血口噴人,這是小女繡給情郎的信物。如今不僅被你誣蔑,荷包還被你拽在手中,小女,小女子不要這被玷汙的荷包。”說完,嚶嚶哭泣。
眾人登時起哄,議論聲紛起,其中不乏聲討漢子不厚道之類的話語。另一漢子見勢不妙,說道:“大哥,要不報官。”抓包漢子點點頭。
“欺負弱女,報官也沒用。”
“就是,就是。”
又一陣群討,明動撓撓耳朵,隨即喝到:“大家莫吵。小子不才,卻也可以讓這漢子心服口服,這荷包不是他的。”
眾人紛紛看向這自信滿滿的少年,均露出懷疑之色。明動不以為意的轉向漢子:“請閣下回答我一個問題。”神情陡然一淩,咄咄逼人:“閣下的娘子是多久把荷包與你的?”
漢子支吾半晌,說道:“半年前。”
明動冷哼道:“閣下隨身攜帶荷包半年。這荷包不僅沒一點汗味,還滿是香氣,唬鬼呢!”
漢子被話語一刺,立馬反駁道:“我不過是經常換洗衣物,所以沒有汗味。”
明動道:“荷包乃普通絲綢繡成,普通絲綢隻會用普通香料熏製,普通香料的香味最多保留十天,何況半年。”說著轉向女子續道:“所以荷包不是他的,是不是哩。”
女子梨花帶雨的輕輕點頭。
“是個屁。”明動大罵一聲,以迅雷之勢從漢子手中奪過荷包,轉向眾人,舉起荷包問道:“可有布料商人認得此荷包材質?”
人群中,一位打扮富態的男子道:“天羅絲綢,是天羅絲綢。”
明動大手一握,轉向女子:“別假惺惺裝可憐。這荷包也不是你的。”跟著又轉向眾人道:“對,這荷包乃天羅絲綢繡成。在下故意說成普通絲綢,是誆他們兩。天羅絲綢乃皇家禦用,普通人怎會擁有。一般人若知道這時天羅絲綢,愛憐都來不及,那會又拉又扯。所以這荷包不屬於他們兩其中一個。”
短暫沉默後,眾人嘩然,一人問道:“那會是誰的?”
明動笑道:“指不定是兩人一起偷的,然後分贓不均,起了爭執。”說著打開荷包,倒出裏麵的“銀子”。
“石頭。”
“怎麽會是石頭。”
“原來他們都是賊,馬上報官。”
……
明動擺擺手:“大家稍安勿躁,事兒還沒完呢!”說著快若閃電抓住兩人手腕,把手亮與眾人看,續道:“一個背刀的,手上卻沒繭。一個皮膚光滑的,卻掌心滿是繭。”說完,轉向兩人笑道:“兩位還不漏出真正麵容。”
兩人相視一眼,紛紛用另一隻手襲向明動。不用元氣,明動對付兩人也綽綽有餘,雙手反擰,兩人已叫苦不迭。跟著鬆手以巧力將兩人推坐到凳子上,箭步一跨,從人群逮過一個小二打扮的人,毫不留麵撕開此人易容的麵皮,說道:“大夥皆在細心聽,就你鬼鬼祟祟。”
眾人見此人模樣,嘩然不已。
“怎會是他。”
“他不是去報官了嗎?”.……
此人正是之前離開的報官漢子,明動看著他:“我還頭一次聽說,兩漢子從女子討回東西要報官的。把東西交出來吧。”
漢子撇臉。明動失笑道:“死了的鴨子嘴硬。不交是吧。”說著對眾人呼道:“大家看看自己的財袋。”稍時再道:“都在這人身上。”說著指了指報官漢子,續道:“這兩人竄通演戲,吸引大夥注意力,然後這人趁機竊財,他們三人肯定不止幹了一次.……誒,誒,等我說完。”
明動被眾人擠開,無奈回座。
雪中花舉起酒杯,賀道:“出師了。”明動頓住,雪中花又道:“不用想了,我今晚離開。”
明動舉杯一飲而下,說道:“花有重開日,人有再逢時。”
“笨蛋,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小圓包著飯菜嘟囔著,跟著咽下飯菜續道:“好哩,他終於要走了。”
雪中愛憐的摸向小圓,卻被後者嘟嘴躲掉,隻能對著明動訕笑道:“我以為你會傷心。”
明動笑道:“已隨酒穿腸過哩。”
“甚好。”雪中敲打筷子,豪情道:“掌櫃,酒來。今個兒,誰先趴下,誰是龜蛋。”然後看向小圓:“要喝嗎?”
小圓點頭,雪中花道:“你不是不理我嗎?”小圓吧嗒嘴道:“我是看在酒的麵兒上。”
“好說。好說。”
人去,人來。
明動微紅著臉,在雪中花的碎語中,沉沉睡去。
因為癡,才會醉。
雪中花喝完最後一壇酒,吐出最後一句話,緩緩消失在如癡如醉的夜裏。
“她啊,卻鬥不過造化。”
與此同時,明風放下酒杯,為身旁黯然熟睡的年輕人披上衣衫,輕歎道:“木,你也是先天之靈。能與你師傅師娘相遇,是緣,緣分是一道橋。若他們不在了,你也要撐住這道橋,好好活著。”
……
微生家老宅。
明風和雪中花同時落在一處院落。
院子裏,一石桌,一壺茶,四杯,四人,兩人站,兩人坐。
“這裏沒有酒,隻有茶,招待不周了。”坐著的是兩名頭花發白的老人,其中較清瘦的先開了口。
另一位滿臉紅光的老人注意力則全在桌上,茶杯已斟滿,但他不滿足,又提著茶壺倒了倒,已滿的茶杯卻沒有茶水灑落,老人滿意的嘴角輕揚,接著又提著茶杯不厭其煩的不斷斟茶。
茶滿,送人。
“剛好,喝了酒,有絲醉,也有絲渴。”雪中花卻不理會這茶滿人自走的暗語,豪爽的從空中一握,桌上一杯茶消失,“那我便不客氣了!”說著一飲而盡。
“呸,怎麽那麽酸呢,微生東,你從明風的花圃裏,六年間就學得了這點本事嗎?浪費。”
“啪…”雪中花的茶杯落地:“真是可惜了這麽好的茶杯!”
滿臉紅光的老人聽著清響,停止了斟茶的動作,拿過一杯茶,也一飲而盡,喝完意猶未盡的抿了抿嘴:“好茶,不算浪費。”說完便從院子裏消失。
雪中花哈哈一笑:“跑?微生西,怎麽對得起你腳上的繡花鞋?”跟著也消失在夜色裏。
明風信步走到微生西的位置坐下。隨手拿起一杯茶,品了品。
“怎麽樣,還不錯吧!”清瘦老人笑呤呤的看著明風。
月已不是當時的月,冷冽的殺意在空中遊蕩,明風開口了:“不錯,隻是微苦。”
第一句話,清瘦老人收起了笑容。
“茶葉放多了吧!”第二句話,清瘦老人身體微顫。
“你老了,學不來年輕人的東西。”第三句話,清瘦老人嘴角溢出鮮血。
“六年前意氣風發的上風動山,後悔了嗎?”第四句話,清瘦老人噴出一口老雪,神色萎靡。
四句話後,明風不在說話,喝茶微笑。
“你一句輕歎就要了朱陽的命(朱陽國皇帝),能聽你四句,我還不算老。”清瘦老人風輕雲淡的拿著剩下的一杯茶抿了起來,茶怎麽解語呢,茶解語。
院子本就冷清,此時更是寒氣襲人,老天似乎眷念這抹寒氣,紛紛揚揚的飄起小雪。
清瘦老人放下隻抿了一口便覺索然無味的茶,緊了緊衣衫,我怎麽會感覺到冷呢,難道自己真的老了?
又下雪了啊,明風想用茶杯接過鵝毛般的飛雪,雪入杯而無痕,也不知道世人會不會知道你們兩個曾存在過。
“商天行在秋水嶺吧!”明風起身。
一絲困倦襲上清瘦老人的心頭,怎會感覺到困呢,看來我真的老了,來不及思索話語何意,也不想思索,清瘦老人便沉沉睡去,如此安詳。
雪中花不知何時已回,站在明風身旁問道:“又該去哪兒?”
明風拍拍嘴:“葉無雙在端木家樂不思蜀哩,得跟他嘮叨嘮叨了。”
小院有雪,雪未化,它在等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