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天
四、看天
言淵和那小男孩坐在床上發呆。冥思苦想，卻也沒什麽結果。
“這位公子？······這位公子！”
言淵抬頭一看，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他麵前。
此人約莫二十歲年紀，方麵寬臉，甚是白淨。身高大約一點八五米。
這個世界的米和地球上一樣，因為古聖設備的尺寸常是整米整米的，人類倒推出這是古聖所使用的單位。
和那紅袍女一樣，他衣著華麗，戴冠配玉，看來像個富家公子。
言淵趕緊站起來拱手道：“您認錯人了。”
那公子回道：“沒有，小可剛才已經打聽過了。公子您便是幫我家小姐解圍的人。”
“不不不，小生隻是無意卷入了這件事中，絕對不是有心要參合的！”他後半句聲音說的特別大，好叫身邊的人都聽到。
“公子您就別自謙了，我家小姐說，若不是公子您解圍，她便要被困在這下等艙之中了。所以小姐特地命小可來答謝公子。”
“不不不，不用給我任何東西，我什麽都不收的！”他大聲喊道。
“公子莫要擔心。”這青年人抬頭環顧四周，見所有人都在看他。又向言淵一揖道：“小可賜木溪，是澹台家家仆，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小生······”他一愣，突然想到，該不該把自己名字說出來？不過就算不說，別人也總能打聽到的吧？何況總不會因為被知道名字就被整吧？
“小生言淵。”
“言公子，我家小姐說，為了答謝您，請您到頭等艙中一聚。”
“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去了頭等艙還要回來的啊，到時候所有小偷都知道自己去過頭等艙，得了賞回來的。
“言公子，您在這裏沒有舷窗，什麽都看不到。您不想隨我去頭等艙，看看宇宙銀河嗎？”
說來不齒，這句話真的吸引了言淵。他來自地球，上太空這種事情對普通人來說是遙不可及的。他這次好不容易上了太空，卻什麽都沒看到，豈不可惜。
······不，不能因小失大。
“不用，不用，小生就在這裏，很好。謝過小姐，謝過賜木先生了。”
“言公子······”他靠近言淵小聲說：“聽說咱家那家丁下來鬧出不少動靜，公子您在這下等艙或會有些不方便。”
“正是，正是，賜木先生您能不能幫忙說兩句話······”
他心想，若是這賜木先生能說兩句話，表示澹台家決定罩他，那別人自然不敢找他麻煩。
“可惜啊，這不是小可做得了主的。言公子您看這樣好不好，您隨小可去一趟頭等艙，見見我家主母，隻要我家主母開口，小可自當陪公子下來，把事情打點幹淨。”
言淵暗想：又想騙我！你從頭到尾都在想著怎麽把我騙去頭等艙，好完成你們小姐的任務啊！
他尋思，張愛玲不是說過，“窮人結交富人，往往要賠本”。這道理他以前不懂，這幾年總還是懂了一些。
“言公子，當然，您在頭等艙的一切費用，都由我們澹台家承擔。”他靠近言淵小聲說。
“啊？”這······，免費兩個字在他眼前閃過。
“不知言公子這次去皇都所為何事？”
“小生是要進京趕考。”
“不知公子已經安排好住宿了嗎？小可可以請小姐和主母說說，我們澹台家在京城的宅子，很大。”
“啊？”住宿免費！
實際上船票已經花光了言淵所有積蓄，這次去京城他是準備找橋洞露宿的。
“賜木先生！拜托您了！”
“哪裏哪裏，言公子請隨我來吧。”
兩人離開下等艙那集中營一般的住宿大廳，走過曲折的回廊，穿過寬大的主通道。
“誒，我們這是去？”
“去車站。”
“喔，對。這羬羊號飛船有幾公裏長吧。”
“主體部分正好長五公裏。它是用古聖所留下的太空工廠所造，現在大煜朝已經造不出這樣大的飛船了。”
果然這個文明是在衰落，就像中國古代，有的時代技術水平還不如幾百年前。
這個車站有點像地球城市中的地鐵站，有一個幾十米寬的站台。
約莫有一百多人在等車。他們中大多數看起來是工作人員，這些人居住在下等艙，卻主要是去上等艙和中等艙工作。
現在不是他們交班的高峰期，不然這裏會聚集近千人，人擠人，便如地球城市中的上下班高峰一般。
很快列車便來了。
因為飛船上重力不穩定，這些列車不能像地鐵一樣用輪子在鐵軌上跑。他們有點類似於輕軌，行走機構將軌道抱住，在失重時也可運行。
兩人登上列車，賜木溪出示了頭等艙的金牌，兩人便進入頭等艙客人的專用車廂。
這裏麵大量使用木質材料，有些像地球上東歐國家的老式地鐵。而天花板上畫有彩繪，風格類似於頤和園長廊中那些梁枋上的彩畫。
隻不過，這些畫中的故事往往和宇宙與太空飛船有關。
“咦，這畫的是銀門嗎？”
“不，這是合金，你看，它後麵有很多發動機噴口，它是可以快速移動的。”
他們說的“銀門”“合金”都是一些有名的太空堡壘。
這些堡壘就像中國的玉門關一樣，已經成為了一種文化意象，常常出現在詩詞之中，因此言淵才會知道。
“這合金堡是以兩百多艘宇宙飛船拚湊而成，在衛家軍控製的五大太空堡壘：重山、銀門、星城、合金、頑石之中，它移動速度最快。而銀門是一座古聖留下的太空城市，先帝將它封賞給衛爺爺之後，衛家以數百年之力將它反複加固，改造為一座太空要塞。”
“賜木先生真是見多識廣，如此說來，《獨坐飛星忽見重山》中有詩句‘天賜頑石築重山。’，這句的確是雙關語吧？”
“正是，重山堡建築於一座小行星上，這裏的頑石既指小行星，又指和重山堡相互掩護的頑石堡。這五座堡壘現在都停留在太陽以北，不繞太陽公轉，鎮守北方，阻擋刺赫、匈、兀、拔、丹然、黑丹然、沙瓦赫等北方諸族的入侵。是北方戰群的核心。”
“這個！有一點小生真的一直不明白，那些北方民族也是生活在一個行星上的吧？是影月星對吧？”
“正是。”
“這個行星不繞太陽公轉嗎？為什麽這些民族的入侵總是出現在北方？為什麽衛家軍定要去太陽北方鎮守？”
“嗬嗬，這個，”賜木溪走到頭等車廂的吧台旁對小廝說“倒兩杯茶。”那小廝看起來肯定是未成年人，不過這個星際文明沒有義務教育，童工到處都是。
賜木溪隨手遞給那小廝小半張金葉子，出手甚是闊氣。這相當於小費，是給那小廝個人的。
“言公子請喝茶。”
“謝謝謝謝。”
“這北方諸族所在的影月星啊，它的公轉軌道不在黃道麵上。”
“啊！！果然是這種情況嗎？！”言淵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太無知了。
“是啊，影月星的公轉軌道和黃道麵成大約三十度的夾角。而且它的軌道是橢圓形的。當然，皇都、元都、陪都的軌道也都是橢圓形的，但是······其實就是個圓，”
“啊，對，這個我明白。”他之前生活的地球也是一樣，公轉軌道雖然是橢圓形，但偏心率很小，基本上就是個圓。
“但是影月的公轉軌道很橢，嗯······”
“偏心率很大。”
“對，正是這個意思。而且軌道的正中心也不是太陽。”
‘就像冥王星一樣啊。’言淵暗想。
他隱約還能記得，冥王星在近日點時比海王星離太陽還近，在遠日點時卻飛到柯伊伯帶中去了。
“我大概能想明白了，也就是說，影月的近日點在太陽北方，它會在某個時間切入到黃道麵中，離太陽很近，離京城也很近。”
“是的，它在近日點附近移動速度較快，會在北方黃道麵附近走大約一年的時間，然後便會飛到九天太空，極寒之地。這時它的速度會稍稍變慢，影月公轉一圈要花費十三年零四個月。”
“可是，難道它在另一個黃道麵上就不能攻擊皇都了嗎？”
“大概來說，這和皇都、影月的公轉、自轉有關。北方諸族在入侵皇都之後，必須趕在影月離開近日點前返航。因此，他們必須要利用皇都的自轉、公轉，還有各行星的引力彈弓效應，來為飛船加速，節省燃料。”
“所以，果然！他們大多數飛船都不是核聚變能和‘維力’能的？！”言淵插嘴問道。
“打起仗來大多都不是，很多是核裂變能的，還有化學能。”
“核裂變能，那···難道就是用核裂變反應堆燒開水，然後噴開水推動飛船！！？？”
“噴氫氣，用反應堆加熱液氫，然後噴射膨脹的氫氣。”
“這個也太原始了吧！！！”
工質飛船總是顯得原始而無奈，不過想來他自己穿越之前，人類連核飛船都還沒有呢。
“言公子所言極是，不過他們還在用化學能飛船呢。就是用液氧燒甲烷、液氫或者煤油。也有用液氟和液氫反應的，在太空裏使用。當然還有‘天火’，在脈衝爆震發動機上用。”
賜木溪喝了口茶，又說道：“影月本身，是遺留有大量太空電梯的，據說影月的赤道上，每兩百公裏就有一座太空電梯。不過打起仗來，太空電梯也不夠用，為了補給，影月上的北方諸族甚至會用巨型電磁炮，從影月星上把軍用補給‘打’到皇都上去。”
‘用電磁炮打飛船返回艙嗎？’言淵想著。
然後他說道：“我最近看過一本書，叫《石河演義》，裏麵有講北方諸族入侵皇都失敗，兀王子次洛溫本想搶奪皇都的太空電梯跳跑，結果沒成功。便隻好駕駛裝備了‘維力’設備的化學能飛船逃跑，他們就是借用引力彈弓效應加速，一路逃進小行星帶中。然後他們在那裏征戰、逃亡，等了十三年，等到影月再一次到達近日點了，他們才逃回去。”
“正是如此，影月不在近日點時，北方諸族絕不敢入侵我大煜朝。何況我大煜朝還有‘東方’、‘皇都’、‘小行星帶’等八大太空戰群。影月的核聚變飛船雖多，要長途跋涉強攻皇都卻是決計不能。”
“難怪，難怪。”言淵回想小說中的情節，當時他有很多東西沒看懂，現在總算全明白了。
據描述，影月每三次到達近日點時，有兩次皇都在太陽以南，有一次在太陽以北，那一次通常會有一場大入侵。太空戰一旦失敗，便會有數千萬大軍登陸皇都。
“······對了！太空中的南和北是怎麽認定的呢！？”
“就是以影月的近日點確定的。”
“嗯？！”
“這個，小可也不明白了。”
“我想還是和文明在元都的起源地有關。”
“請言公子指點。”
“不敢。我隻是在想，我們這個星係文明起源於行星元都上的青河流域，以發掘出原始公社遺跡的周家莊來說，它就是在北半球溫帶季風氣候區。它的南麵是廣闊的亞熱帶季風氣候平原，北麵則是大陸性氣候草原。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和他穿越前的祖國有點像。
“這種地方真的很容易誕生文明啊。”他接著說：“所以在殷朝之前，人類還沒有發現古聖遺跡也沒去過太空的時候，古人就已經有了上北下南的說法。便是因為，國家的統治者總在北麵！”
“喔！為何？”
“因為北方的草原上很容易誕生遊牧民族，而南方亞熱帶氣候區很容易誕生農耕民族。於是農耕國家總是把最強大的城市——首都，建設在大陸氣候和溫帶氣候交界處。——天子守國門嘛。如此一來，朝廷在北麵，最強大的軍隊在北麵，皇帝也在北麵！全都是為了防禦北方遊牧民族的入侵！所以我們的文明會下意識地，以入侵者來的方向為北方。”
“原來如此。”賜木溪聽言淵娓娓道來，心中暗暗吃驚。不禁再次打量起這個窮書生來。
“所有的故事都是從殷朝開始的啊······”
言淵暢想著：如果沒有發現古聖遺跡，應該就會按照地球的路徑發展了吧。
“言公子，我們到了。”
兩人走下車，言淵見這頭等艙的列車站竟然極其華麗。如宮殿一般修築著紅色的簷柱，天花板上還建設有額枋、雀替，雕梁畫棟。其上還繪有各種花草魚鳥和宇宙飛船。
當然，這些柱子都隻是裝飾罷了，飛船是圓柱形的，不需要柱子支撐。
言淵還沉浸在剛才的話題中，恍恍惚惚。他總覺得自己想起了什麽。
某些在他記憶深處的東西。
“殷王朝發現了古聖遺跡······”
“言公子，這邊走。是的，殷王朝發現了古聖遺跡。”
“然後他們就······”
“然後殷武帝一統全球。”
“啊，對對對。”
‘那個時候，其他的文明大都還是奴隸社會啊。’他想‘其實那時還是有好多文明的，有些小國已經到了封建社會早期，主要文明算是發展到奴隸社會晚期。’
他看過一些講述那段曆史的演義類小說，講殷武帝八麵出擊，開著空中要塞、反重力戰車、步行機甲，殺進還處在原始社會的蠻夷部落，最終征服全球。
‘若是以地球做比的話’他想‘大概等於秦二世開著地裏挖出來的高達，把羅馬、埃及、迦太基、日耳曼諸部落等等文明全部統一了。’
“然後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他自語道。
“焚書坑儒。”賜木溪補充道。
“是的，還有焚書坑儒。”
除了殷帝國之外，所有的文明都被滅亡了。
人還活著，但文字、藝術、哲學、宗教全沒了。從圖書館到神像、繪畫全被付之一炬，哲學家和吟遊詩人被殺死，這些都發生在一萬多年前。
言淵恍恍惚惚地跟著賜木溪走，所有信息逐步攪動他的回憶，沉澱已久的什麽東西終於露出了一角······
“塔斯馬尼亞效應！我知道了，這是塔斯馬尼亞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