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前塵過往且虛無
此時的他萬分慶幸,慶幸沒有沒有步入商場,只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孩子。
慶幸她並不知道自己父親是一個怎樣心狠手辣的人。
慶幸她身上沒有流淌著沈家的基因與血液。
倘若看清這一切,該有多心寒?
要覺得人世間是美好的才行,怎麼可以看透生活本質上的醜陋呢?
沈南風的一切,沈風臨收在眼裡,而後男人抬手摸了摸沈唅的頭髮,顯得寵愛;「讓管家帶晗晗去病房裡休息一下,我跟哥哥在就好了。」
「我不想,」沈唅直接開口拒絕。
而此時、沈南風知曉沈風臨有話要同自己說,轉而開口道;「去吧!」
在這二人的勸言下,沈唅毫無招架之力。
只得任由秦用將自己帶回病房,走時、懷疑的眸子在自家哥哥與父親身上來回徘徊。
沈唅走後,沈風臨起身朝一側抽煙區而去,沈南風跟隨,這二人都是商場精英,唯一不同的便是時日長短問題,沈風臨身上那股子商場的氣息更為濃重些。
抽煙區,沈風臨帶來的保鏢遠遠候在一側,不讓外人進來打擾,沈風臨伸手在口袋裡掏出煙盒,抽出香煙,而後反手將煙盒扔給沈南風,動作隨意而又瀟洒。
男人們攏手點煙,沈風臨吸了口煙,站在一側面對醫院狹小的窗戶出神,煙霧盤繞在其周身。
「都處理好了?」沈風臨開始問,嗓音低沉,帶著長輩的溫慈。
「從一開始您就在放縱沈清,即便明知她要的是我母親的身家性命。」這話,沈南風說的萬分肯定,並未帶著半分詢問。
此時、唐晚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時,他才敢徹底肯定沈風臨在這件事情當中占什麼角色。
「從一開始,你便不該插手此事,讓你出國,自然有我的用意,」沈風臨並不理會沈南風肯定的話語,反倒是反身指責他。
沈南風聞言,一聲冷笑蔓延出來;「我做不到像您那樣心狠手辣,不顧自家母親安危,」這話、他語氣微楊。
沈風臨聞言,側眸、深不見底的眸子落在他深山,帶著打量與冷笑。
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道;「你跟你母親不像。」
沈南風知曉他話裡有話,並未急著應允。
「知道小時候我為何要把給沈清的教育資源給你用嗎?」沈風臨問。
沈南風默,並未作答,只是眸子緊鎖他。
「因為我不想讓年紀小小的你成為你母親那樣的人,」沈風臨輕啟薄唇開口,帶著冷嘲與不屑。
「你愛不愛我母親?」他問。
「不愛,」沈風臨答,乾脆利落,不帶任何思忖,簡短的兩個字中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那你為何娶她?」沈南風再問。
沈風臨側眸,看了其一眼,而後抬手抽煙,動作帶著些許許落魄。
沈南風望著窗外,腦海中赫然想起1991年那年嚴冬,彼時他事業有成正在江城參加某處宴會,宴會中有一女子,拖兒帶女過來當端茶倒水當服務員,那時,沈風臨育有一女,且因工作繁忙,許多時日不能陪在身側,對於年紀相仿的小孩子自然有些許好感。
這日、小傢伙在宴會中亂竄衝撞了客人,對方是個豪門闊太,被一個髒兮兮的小孩給撞了,
難免會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欲要招呼人,沈風臨出手攔下,三言兩語解決了此事。
而那時、他並未想到,他隨意的一個舉動,會讓那個女服務員生了歹念。
「1991年隆冬臘月,我參加商場好友組織的慈善會,因人手不夠,好友請了些許外來人員幫忙,那場慈善會中,我出手幫助了一個小男孩。」
「是你、」沈風臨話語還未說完,沈南風便驚呼一聲。
沈風臨並不應允沈風臨的驚呼;「而後他的母親,是一個很有心機手段的女人,自那日我離開后,便時時刻刻關注我的一舉一動,想盡辦法往我身旁靠攏,我自不樂意,甚至並未將其放在眼裡,直至1992年初夏,我愛人去世尚未滿一年,有一女子出現在我眼前,挺著五個月的孕肚,告知我,她懷孕了,且還是我的種,那時,我覺得啼笑皆非,我愛人去世便已將我重傷,我又何來精力去招惹其他女人,直至這件事情鬧到家父耳里,二人去醫院做了鑒定,竟確實是我的,那一刻、只覺這世道竟然如此荒謬。」
說至此,沈風臨抬手抽了口煙,接著道;「娶她?不可能、我愛人去世尚未滿一年,娶她,
不是讓人戳我脊梁骨?」
「而後,迫不得已在沈家長輩威脅之下,我娶了她,將其放在一棟房子內,欲要讓她孤獨終老,可因我再婚、我女兒離我遠去,甚至自那日開始,並未在喊我,見到我,也只是當成一個陌生人來對待,直至某日,我前去探望時,遠遠的、見她翻著牆頭出來,拐過角跟著某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子跑了出去,後來、秘書說,那孩子叫顧南風,是新太太的繼子。」
「所以、你對我母親好,許久不出現的人突然出現是因我是沈清的玩伴?」沈南風問,話語
中帶著些許顫慄,這個一米八多的男人險些紅了眼眶。
在看沈風臨,他似是只是在回憶某一件事情。
「我知曉你是我女兒的玩伴,所以住進了別墅,我進別墅第一件事情便是問你今年多大,有什麼好朋友,你一一回答,且告知我你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同我講了她所有的事情,一周之後,我帶著你和你母親遷出別墅,去了另一處房產,這時候、你去找沈清不用花太多時間了,穿過兩個弄堂,在插過一條街就是了,而後、我親自辦手續,將你從原來的學校調到沈清所在的學校。」
「我培養你,提攜你,教你怎麼做人,教你怎樣成為一個男子漢,讓你在你如此勢利眼的母親面前能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想讓你護著阿幽。」
「南風,當你母親闖進我的生活,讓我女兒離我遠去的時候我便想弄死她了,但是,因為你,我並未如此做,你成年後,與沈清所發生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沈清出國后,你頻頻接到學校的通知出國做交換生,且地點都在洛杉磯,這一切也都是我的安排,阿幽很可憐,很小就沒了媽媽,而我她不願見,我唯獨只有讓你去給她溫暖,南風,你愛阿幽,我一早便知曉,我給你創造過最便捷的條件,而你、卻終究將她錯失於人。」
說到此,沈南風早已瞠目結舌,不敢置信,而沈風臨此時除了面色微微有些寡白之後,並無其他神色,倘若是想看,應該還能看出一絲絲悲涼。
「你問我愛不愛你母親,我愛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後來的這麼多年,我與你母親生活在一起,不過是因為她識相懂事而已,她虛榮,無所謂,我有的是金錢去成就她,只要她老老實實的,一切都好說,可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肖想不屬於她的東西,今日、阿幽若不動手,我便會親自動手。」
空曠的吸煙區,只有沈南風與沈風臨二人,前者面色寡白微微顫慄,後者滿身孤寂帶著蒼涼,指尖香煙煙霧繚繞,沈風臨抽煙,但煙癮不大,可抽可不抽。
他素來不喜將情感寄托在煙癮之上。
「晗晗到底是不是、。」
「不重要,」沈南風話語未說完,沈風臨直接開口截過來。
「於我而言,晗晗是不是我親生女兒不重要,前面那幾十年的光景中,最為重要的是你能給阿幽溫暖,因你、你母親,你妹妹才能在沈家得以生存,尚且有一席立足之地,」決絕殘酷的話語讓沈南風久久不能回神,甚至是帶著些許顫慄,夾在指尖的香煙男人一口未抽,只得等著它燃燒殆盡。
素來冷靜自持的沈南風在此刻變得異常不淡定,年少時,他只知曉這位長輩是個很成功的人,他儒雅,紳士,面對他時永遠都是沉穩淺笑,會教他許多事情,交他許多道理,跟他講這個世界的繁華與險惡,甚至是個極有耐心之人。
可卻不曾想過,沈風臨從一開始做這些事情都是早已預謀,這一切都是因為沈清,因為他是沈清的玩伴。
沈南風握了握掌心,濕漉漉一片,醫院內,暖氣十足,可正式因為如此,其後背濕了大片,此時的他,巴不得自己能站在冰天雪地里降降溫也是好的。
沈風臨淡然的將所有事情告知他,這一切來得如此措手不及,就好似青天白日一道悶雷劈下來,劈的他外焦里嫩。
沈風臨,江城首富,一個擁有億萬身家,聞名江城的商賈貴胄,他是一位天生的掠奪者,他在長袖善舞里掠奪城池,投身商場幾十年,財富身價早已並非常人可以估計。
他的財富,就是一個迷。
這個男人、年輕時拼搏事業,一朝回眸,上蒼痛下狠手奪去他摯愛,讓其有及長一段時間欲要隨之而去,若非念著幼女,怕這世間早已沒了沈風臨這號人物。
中年時、他為了讓喪失母親的幼女得到愛懷,伸手畫了一幅藍圖,而這副藍圖一畫便是二十年。
年輕時,他心狠手辣不折手段為了立足江城踩著法律邊緣走了無數次。
人說,出來混,遲早是要還得。
所以、他便失去愛妻。
嚴歌謠去世后,沈風臨大力投身慈善事業,從一個心狠手辣不折手段的商人變成了慈善家,
他耗費重資廣施恩澤在多地修建寺廟,樓宇,以愛女與愛妻名義進行多項公益事業。
欲要為二人積福行善。嚴歌謠的離開,帶走了他所有的戾氣。讓他近乎成了沒有靈魂的軀體。?若非沈清在,這世間哪裡還有嚴歌謠。
「你、愛、晗晗嗎?」沈南風一句話,問的斷斷續續,甚至是有些哽咽。
沈風臨聞言,伸手在垃圾桶上方輕點煙灰道;「愛而不得,便想找物寄託。」
轟隆一聲,悶雷劈下。
沈南風險些站不穩,伸手扶住牆壁。
沈風臨這人,何其恐怖。
臨近二十年的光景跟自己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卻無表現出半分不適,相反的,世人都說沈家么女沈唅集萬千寵愛與一身,可此時看來,這些都不過是沈風臨這個男人偽裝出來的表現而已。
他一個人,將江城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蜉蝣撼大樹,他做到了。
情最難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
沈風臨將一腔深情留給去世的嚴歌謠,卻對唐晚這個相守了近乎二十年的妻子,寡淡至極。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沈南風問,話語中的顫慄是如此明顯。
沈風臨聞言,伸手推開抽煙區的窗子,一股子冷風吹進來讓二人都稍稍舒適了些。
沈風臨默,並未回應,直至許久之後沈南風壓下心底的那股子升騰感開口言語道;「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跟沈清的事情,從一開始你便知曉我們之間愛的隱忍愛的深沉,從一開始你便知曉這一切。」
很早之前,他想過沈風臨或許會知曉她們之間的事情,他與沈清二人為了隱藏這一切壓下這份不該有的感情過的如此艱辛。
可到頭來才發現,這一切、沈風臨早已知曉,甚至在變相的為她們創造了契機。成年後的他們都不是沈風臨的對手,年少時的他們又怎能勘的破沈風臨的用意?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沈南風面色異常難看,光是用手臂支撐著牆壁已經不夠了,此時的他,整個人搖搖欲墜近乎站不穩。
「至你年少,我一直在給你們創造機會,南風,你親手放棄了這一切,」他不算是個好父親,因為沒有參與自家女兒的成長,當他也不是壞人。
從一開始,便想成全沈清與沈南風二人,可這二人、算了,不說也罷。沈風臨抬手在垃圾桶上按滅了香煙。
倘若社會是一片江河湖海,沈南風與沈清二人是掌管自己船隻的掌舵人的話,那麼沈風臨便是掌管風向的大羅神仙。
「你本可以不用告知我這些,」沈南風靠著牆壁呢喃,整個人萎靡不振帶著滄桑與挫敗。
霜打的茄子也不過如此。
沈風臨看了其一眼,眼底的深諳並非一般人能勘破,這個男人在經歷過商場上的大起大落,經歷過喪偶之痛,經歷過平常人未經歷過的一切,他的深沉,如海底般不可測,欲要轉身離開之際,他涼薄嗓音再度傳來;「阿幽的主戰場在首都,不再江城,在某件事情上浪費過多時間於她而言,無意。」
言罷、沈風臨轉身離開。
沈南風靠著白色牆壁緩緩順延而下,蹲在地上,臉頰埋於膝蓋之間。
男人周身的孤寂與蒼涼感一時間席捲全身,在整個空蕩的抽煙區顯得尤為寂寥。
他從未想過事情的開始如此荒唐,也從未想過結束時,會如此乾脆利落。
沈風臨給他們畫了一個餅,讓所有人都圍坐在這塊餅周邊啃噬,眾人啃噬的正起勁時,他卻悠悠然開口,這塊餅、含有劇毒。
此時的沈南風,想哭哭不出來。
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曾經觸手可得,可最終毀在了自己掌心。
他與沈清之間的種種遺憾在此時全然上演,愛而不得,愛而不堅,愛而不深。
倘若她們當初足夠堅定,那麼此時、一切都已成定局。
可人生在世,沒有如果。
關於唐晚與沈風臨的婚姻,當她知曉真相時,只覺一切都變了味道,好好的一碗甜湯,參合了酸甜苦辣咸等種種味道。
沈風臨這些年給他們的表象就是一個尊重妻子的好好先生。
可殊不知,這尊重,代表著不愛。
他可以給唐晚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以給唐晚無盡的虛榮心,可唯獨,給不了她愛。
她可以容許唐晚算計他,誆他,但絕不允許唐晚覬覦沈清的東西。
這個優秀且溫文儒雅的中年男人將所有的底線都壓在了自家女兒身上。
他淡薄名利,常年奉獻慈善事業,有著海納百川的包容之心,外人眼中,他學富五車,溫文爾雅,周身帶著商人的溫慈,可這一切,僅僅是你沒踩道其底線時。
這一切,如此殘酷而又現實。
「於您而言,那人是誰都不重要。」
「不重要,」簡單的三個字鏗鏘有力,而後,沈風臨徹底離開,徒留沈南風一人。
他說、不重要。
與他結婚的那人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維護沈清的利益。
沈南風憎恨嗎?有何憎恨的?
這一切的開始來的本就不夠光明正大,沈風臨本就不愛唐晚。
他還有何理由去責怪沈家父女的心狠手辣?唐晚謀來這一切時,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
沈風臨與唐晚之間的婚姻,談不上情愛,更像是一場而取所需,她謀錢,他謀她安分。
本就互利互惠的事情,突然有一天唐晚卻一撒手說不幹了。
不幹就不幹還欲要倒戈相向朝對手而去?
沈風臨怎能讓其好過?不弄死已算是仁慈。
在沈氏集團這條路上,沈風臨無形之中給沈清開出了一條平坦大道,欲要送其上最高位,這一切,進行的如此隱秘。
本該順順利利的事情,卻生出了一個唐晚欲要攪亂這趟子渾水,商場上的那些資本家,誰能容忍?
更何況這人還是沈風臨。
沈風臨出來時,唐晚依舊在手術室未出來。
男人靠在長長的走廊上閉目養神,聽聞身側有腳步聲響起,微微抬眸,見沈南風站在身側,
轉而又閉上眼帘。
沉靜的走廊里只聽得見這二人輕微的呼吸聲,以及偶爾有護士走動聲。
良久之後。
「對外,如何說?」這話,沈南風主動開口。
一切本就是唐晚挑釁在先,他怎做的就是維護住她的名聲。
「身體疾病,」沈風臨開口,話語涼涼。
他想,即便他不問,沈風臨也早已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男人伸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掌心,而後將手帕遞給坐在身側的沈南風,後者望向他,只見其微微垂下眸子望了望他掌心。
此時、沈南風只覺後背一涼。沈風臨的心,細如毛髮。「今晚這通電話,是不是、。」
「不是、」沈南風話語還未說完,沈風臨直接開口言語。
繼而看了眼沈南風輕勾唇角道;「我相信沈清,就如同我當初相信你一樣。」
這話、撞進了沈南風心底深處那一抹柔軟。
年少時,他因學習成績優秀被學校送到國外交換學習,彼時,一人獨自出國,自然有些恐懼,而彼時,江城首富沈風臨放下繁忙的工作給其做起了思想工作,告知他一切其實並非那麼可怕,甚至是,親自動手給他畫了一張線路圖。
臨行時,他開口言語道;「我相信你。」簡短的四個字,給了他無限勇氣。
一時間、長長的走廊內變得異常靜謐,甚至帶著些許醫院特有的寒涼。
沈南風側眸,朝那頭走廊望過去,眼眸中帶著的痛意盡顯無疑。
明明沈家父女二人算計了這一切,他卻痛恨不起來,甚至是有那麼一絲絲未沈風臨感到不值。
直至第二日凌晨三點,進行了長達數小時的手術結束,第一時間,沈風臨與沈南風起身朝手術室門口而去。
醫生出來時,拆下口罩之前望了眼沈風臨,視線相對、一秒之後,移開。
「怎麼樣?」沈南風問話語焦急。
「病人腦部重傷,情況不是很理想,進icu,倘若二十四小時之內能醒過來就沒事,倘若醒不過來,我們只能在另外製定治療方案。」
天旋地轉,一切都變的沒有了任何意義。
沈南風聞言愣怔在原地,而沈風臨卻抬手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以示寬慰。
2011年12月30日、大雪。自上次夜間飛了些許細小雪沫下來之後,江城一直便是陰沉沉的天氣,沒有半分陽光,日日寒風凜冽,吹刮著江城的花草樹木以及人心。
這日上午時分,沈清睡至上午十點才稍稍翻身,伸手將蓋在肩膀上的薄被推至腰間,而後擁被而起坐在床上,伸手、纖長的手指撩撥著一頭中長發。
許是沒睡好,又許是睡過了,只覺頭疼難耐。
微微彎起膝蓋將腦袋擱在上面。
此動作維持許久,久到陸景行上樓看她時,依舊未曾轉換過姿勢。這日上午,沈清異常能睡,陸先生晨間六點起床,至現在,已是四個小時十二分的光景,這期間,男人平均每半小時過來察看一次,。
第八次進來時,人已醒,但明顯、狀態不佳。
男人邁步過去坐在床沿,伸手將被子往裡撥了撥,而後身後摸了摸自家愛人亂糟糟的短髮,後者微微抬起眸,微眯著的眸子中眼神有絲絲恍惚,似是看不清。可她又萬分清楚,眼前這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是陸景行,是天子驕子,是一國太子爺。
不是別人。
她愛過陸景行,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欲要跟這男人共度餘生。直至今晨,江城所有她想解決的事情都已畫上句點,剩下的,便是首都。
可她萬分清楚,倘若轉戰首都戰場,僅憑她一己之力是不夠的,遠遠不夠的。
那些她曾經在心底立過誓言的東西都不會平白無故改變,那些她必須要得到的東西也一定會堅持到最後。
這就是沈清,她承認,自己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可那又如何?
都說清晨睡醒會犯迷糊,可沈清此時卻異常清明,她知曉自己想要什麼,知曉自己欲要得到什麼,知曉自己得到這些東西需要誰的幫助,也知曉、權利掌控在誰的手裡。
沈清朦朧的眸子落在陸景行身上,數秒之後,陸太太伸手像個掏要抱抱的小孩似的,一紮頭撲進了男人懷裡。
這動作,驚得陸景行久久不能回神,呆愣了數秒。
他從未想過,在夫妻二人感情不合時還能享受沈清如此待遇。
男人伸手狠狠摟住自家愛人,力道大的似是要將人揉進懷裡似的,「阿幽、阿幽。」男人一聲聲輕喚在其耳邊炸開,炸的沈清頭昏腦漲。
片刻,沈清直了直身子,將光潔的額頭蹭到了陸景行英俊面龐上。
霎時、男人只覺不對勁。
伸手扯開自家愛人,滿面驚恐看著她,而後抬手,附上她光潔額頭。
似是覺得如此不夠,而後雙手捧上愛人臉頰,額頭相抵。
頃刻間,沁園二樓主卧一聲大喝聲響起;「南茜、叫醫生,快、快。」
這日上午,陸太太晨間睡至十點才起,不是因為別的。
只是因為感冒發燒,燒到了三十八度七,燒的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陸先生焦急的嗓音在沁園二樓主卧響起時,驚嚇住了整個沁園的傭人。2011年12月29日。
江城小雪天氣,沈清解決完唐晚之後,一路驅車回沁園。
路上刻意將車窗大開,任由那寒冷刺骨的寒風吹進車裡,倒灌進身體里,吹得瑟瑟發抖不為所動。直至第二日清晨,一切如她所願。高燒燒到38度7,燒得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將近睡了一上午而後她將所有的虛弱無力都呈現在陸景行面前,呈現在這個男人面前。只因知曉陸景行愛她。這日上午10點。陸太太高燒燒到38度7,陸先生整個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得團團轉,伸手喚來傭人,用物理降溫。而後似是覺得醫生速度太慢,如蝸牛似的,屢次在劉飛與徐寒面前二人發火,近乎暴跳如雷。「去催……。」男人陰沉嗓音響起,讓徐涵與劉飛二人驚出一身冷汗,卻又不敢反駁。這沁園,外人不知陸先生有對自家愛人有多上心,這長期跟在陸景行身旁的二人又怎會不知曉?
此時陸太太生病,陸先生只怕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沈清整個人懨懨的躺在床上虛弱無力,渾身冒著冷汗。南茜坐在床沿替她擦拭著身上的冷汗,可即便是如此她依舊覺得不舒服,整個人跟只毛毛蟲似的動來動去,哼哼唧唧的,顯得尤為可憐,如此模樣,豈能不撞進陸景行心裡?男人見此,心都碎了。「想洗澡,」沈清開口,嗓音糯糯。平日里意氣風發,性情冷冽,不願過多言語的人,此時開口竟然帶著一股子可憐兮兮。這模樣,連南茜看了都覺心疼,更何況是陸景行。「晚點在洗,等醫生來看過之後,」南茜坐在一旁,將沈清當成自家女兒似得好聲規勸,而後者顯然是不舒服的緊、伸手扒了扒蓋在身上的被子,欲要起身。「太太……,」南茜見此,一聲輕喚,嗓間溢出來,聲音微微拔高,似是想用如此,來告訴沈清,這事兒使不得。此時站在外間詢問醫生何時到達的男人聽聞這聲言語,速度轉身衝進了卧室,話語急切問道,「怎麼了?」「說是想洗澡,」南茜答,滿臉為難。「瞎鬧,」許是內心太過急切、太過著急,以至於陸景行說出這兩個字時並未斟酌自己的語氣,顯得有些硬邦邦的,甚至是帶著些許輕斥。這會兒子沈清正處在難受邊緣,哪裡能經得住陸景行這一聲輕斥。後者聞言,微微側頭,將秀氣蒼白的面龐埋進被子里,而後一滴清淚滑落出來,不偏不移,正巧讓人一看見。南茜見此,急了。
伸手去擦掉它掛在臉龐的清淚,而後話語帶著規勸,「先生也是關心您,急不過,怎還哭上了?」因地勢問題,陸景行站在沈清後方並未看清她面上掛著兩行清淚,可南茜,如此一說他又怎會還不知道,跨大步邁步過去,伸手撥開南茜,坐在床沿,而後將人連人帶被抱起,放在懷裡。
南茜識相退出去。男人抬手擦掉沈清面上清淚、指尖的粗糙感摩擦著她光嫩的皮膚,而後只聽男人心疼開口,「太擔心你了,不該吼你,我道歉,乖乖,不哭了,不哭了。」
可行嗎?不舒服是真的。
後者側眸,將額頭抵在男人肩膀上,整個人顯得焉兒焉兒的。
陸景行微微低頭,用面龐微微蹭著其額頭,話語柔柔帶著溫軟,「乖乖、一會兒就好了。」男人好言好語,某人不為所動。
「我難受,」嗓音諾諾帶著隆隆的鼻音。
許是覺得話語不夠有說服力,而後緩緩慢慢將布滿濕汗的額頭蹭到男人脖頸之間。
陸景行許是感受到,伸手微微托起自己愛人,而後伸手將擁在身上的被子拉直其下半身,伸手從愛人睡衣底下探進後背,這一探,一掌濕汗。
「南茜、」男人喚了聲。「擰塊溫毛巾過來,」男人開口,而後許是覺得不妥,待南茜臨近浴室門口時轉而又開口道;「熱的。」這時候,不能慣著,慣出毛病了不好。
南茜應允了聲,轉身進了浴室。
陸景行寬厚的大掌在沈清身上來來回回,欲要抹掉她後背虛汗。
沈清如同被抽了筋骨的小貓似的,整個人搭在陸景行身上,無半分力氣,好似脫離了陸景行,連坐都坐不起來。
南茜遞過毛巾,男人接過,伸手開始擦拭其後背。高燒並非一件好受的事情,此時的沈清,只覺得喘息出來的氣息都是熱噴噴的。
窩在陸景行脖頸之間更是覺得熱燥。
微微側頭,將臉面對著外面。
「先生、醫生來了。」「快讓他進來,」南茜聞言,伸手接過自家先生手中毛巾,而後抖好被子,二人配合默契將人放在床上。
醫生進了量了體溫,看過之後開了些許退燒藥,建議物理降溫,陸景行並不願意,許是覺得見效慢,還要讓沈清難受些許時候。
這時、醫生淺淺開口道;「最好還是物理降溫,無副作用,雖過程漫長,但對陸先生與陸太太往後來說都是好的。」這話、暗藏深意。
而偏偏,這深意,陸景行懂。這時,男人起了私心。
醫生離去后,沈清吃了些許退燒藥,睡了一覺,這一睡,睡到下午三點。
而彼時,並非自己睡好轉醒,乃陸景行將其鬧醒。
前者一臉小心翼翼,後者一臉煩躁與不耐,甚至帶著些許可憐巴巴。
在其欲要發火之際,陸景行溫軟開口道;「好了好了、吃了再睡,一天都沒吃東西了。」「不想吃,」沈清開口,嗓音虛弱無力,若非陸景行耳力好,是聽不見的。「一點點就好,聽話,」說著、手中動作不停將人抱起來,南茜端著水果粥站在一側,待自家先生將愛人抱進懷裡時,適時將清粥遞過去。陸景行抱沈清的動作,如同抱小孩子似的,將人圈在懷裡,一手端著粥,一手拿著勺子。
「張嘴,乖乖,」男人舀起粥送至唇邊。
輕聲細語同自家愛人言語著。如同哄著半歲大的小孩子用餐似的,極有耐心,動作尤為輕柔。
半碗下去,已是極限。
沈清不願再吃,男人摸了摸其光潔的面龐,而後在其額頭落下一吻,「再吃兩口,吃了就好了。」自幼、母親哄騙孩子用的便是如此一套,再吃兩口?
真的是兩口嗎?
只怕是不見得。陸景行舀了兩勺子喂進去后,用同樣的方法開口哄騙著。
直至一碗粥近乎見底,他才罷休。
這會兒、男人的心是顫的。
許久前,自家愛人生病,好言好語溫聲軟語逼著人吃了些許東西,而後吐得天昏地暗,這日、他怕再度重演。
索性是吃完之後抱著人坐了許久,替她順著後背,一下一下哄著,說盡了好話。
而後者,窩在其懷裡,虛弱無力的眸光中迸發出一絲陰狠,轉而緩緩閉上眼帘,隱去一切。
窗外,寒風凜冽,男人伸手抱著自家愛人坐在床沿,一下一下順著背脊,那模樣,若是讓外人看了,定然會心生羨慕。
於陸景行而言,這溫暖,太過久違。
自2011年初,他與沈清之間的跌至起伏足以寫一部上十萬字的自傳,婚姻也好,感情也罷,統統成了空無,一切抓都抓不住。
一夕之間,因自家愛人病了一場,一切都回到了正軌,出於私心,他恨不得這一切就此停在此處。
「天氣預報說今日會下雪,」男人暖暖嗓音輕柔響起。
沈清聞言,「恩」了一聲。
並未有何動作。
陸景行知曉她精神不濟,沒有勁頭與人多言,伸手端過放在床頭柜上的一杯溫水,遞至其嘴邊,柔聲道;「喝點水。」沈清張嘴,照做。
沈清這一病,病的整個沁園人心惶惶。主宅內人人都看得出這夫妻二人感情出了問題,可又看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此時、自家太太生病,先生暴跳如雷,將整個沁園的氣氛都壓得死死的。
讓人近乎窒息。
南茜帶著傭人在沁園屋子裡忙前忙后,不敢有半分懈怠。
忙什麼?
陸先生說,沁園久未居住,屋子裡難免有細菌粉塵,適當做做衛生,保持環境乾燥。
貓和狗也要時常清理,不要帶著細菌進來。
大雪將至,整個天空灰濛濛的,看不清方向,南茜招呼沁園傭人帶著貓和狗去寵物店做清理,而自己帶著一屋子人清理衛生。
二樓主卧內,陸景行整個下午時光都陪在自家愛人身邊,難得的悠閑時光。
下午時分,沈清昏昏沉沉睡了一覺,許是高燒未能全退,周身溫度稍稍過高,有些熱燥。
睡覺之餘、難免會伸手扒拉被子。
起先、陸先生只是伸手替她將爪子塞進去。
直至後面,某人鬧騰的厲害,男人無可奈何上了床,將人圈在懷裡,讓其老老實實些。
下午時分,首都總統府一通電話過來,鈴聲大作,將睡得昏昏沉沉的沈清驚醒。
摟著人的陸先生明顯感到自家愛人一個驚顫。
而後伸手拍了拍其後背,拿起手機,直接撂了電話。
片刻、沈清及其不耐煩伸手推搡著某人,陸景行欲要掐死余桓的心都有了,但無奈、知曉首都那方定是有要事。
「你躺會兒,我給余桓回個電話,一會兒回來給你洗澡,」言罷,男人起身之時還不忘伸手替她掩好被子。
而沈清,背對男人,聽聞此言,虛弱的眸間閃過一絲冷冽,而後微微閉眼,將一切都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