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簾被拉開到兩邊挽起來，讓陽光能夠照進來，穿過窗口的梧桐樹葉吹進房間裏來的暖風，稍微掩蓋了一些蘇打水難聞的味道。
蘇心溏安靜地看著窗戶。病房裏沒有了醫生和護士走來走去的嘈雜聲，靜得能夠聽見點滴瓶裏滴答、滴答的聲響。而這種響聲，讓迷迷糊糊地陷在睡夢中的傅雲曦很是不安。他的噩夢，正在那個陰暗封閉的房間裏回放著，不甚清晰，但能夠感覺到空氣裏充斥著的血腥味。
蘇心溏回過頭來，看見傅雲曦趴在床沿上，不安地皺著眉頭，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本來她隻是手受了傷，包紮一下就可以離開醫院，但是傅雲曦不肯，非要她住院修養幾天。一躺在病床上，蘇心溏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傅雲曦哪會知道，蘇心溏是有多麽害怕這個地方？
看著病房門前不時穿梭來回的那些麵無表情的半透明身影，蘇心溏隻能盡量往被子裏縮，或者是看向窗口，不去注意別的。但是看著窗口也未必就安全，所以在看見窗口出現了一張咧著大嘴微笑的臉以後，蘇心溏還是決定把視線收回來。不過，她看到了傅雲曦臉上的傷口，暗紅色的血液凝固了，好像一朵開至頹敗的花，在他俊美的麵容上綻開。
他都沒來得及讓護士給他處理一下傷口……
蘇心溏用指尖輕輕撫摸著傅雲曦臉上的傷口，不能否認的是，這種觸感讓她無比真實地感覺到他的存在。她的一隻手被裹成了粽子，兩道傷口都集中在這條手臂上，而另一隻手則因為長時間的輸液，也略有些浮腫。她就用這隻浮腫的手，觸摸著在她的病床邊睡著的傅雲曦。
這種感覺很微妙，讓蘇心溏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她小心翼翼的動作，在貪戀中變得越發大膽；她開始不滿足於那一塊小小的傷痕的範圍。她撫摸著他麵部的輪廓，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每一道熟悉的弧線，都讓她愛不釋手。
明明是好開心的事情，可她的眼角卻慢慢地流出淚來。
就在她肆無忌憚的時候，手腕驀地被人抓住，不是很用力，卻不能讓她輕易掙脫。
蘇心溏怔愣地看著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的傅雲曦，好像是做了隱秘的事情卻被人發現異樣，她的臉立刻紅了起來。不過她第一個舉動，卻是有意識地側過頭，在枕頭上蹭掉眼角的淚痕。
傅雲曦沒讓蘇心溏掙開手，而是握住了她的手掌。他挺直上身坐起來，目光深邃的眼眸仍是一瞬不瞬地看著蘇心溏。他的眼睛裏，就好像有一顆水晶球，散發著某種神秘的魔力，讓人在這種注視中不知不覺就中了他的魔。
“傷口還疼嗎？”傅雲曦看了看蘇心溏粽子一樣的手臂，微微皺起了眉頭。
蘇心溏也不想他擔心，搖了搖頭。
傅雲曦好像一眼就看穿了蘇心溏善意的謊言，嗔道：“這麽深的傷口，怎麽可能不疼？”
“習慣了。這點疼不算什麽。”蘇心溏無意識地脫口而出，見傅雲曦透出疑惑的目光，她才發現自己好像說錯話了。於是，不等傅雲曦追問，她就主動岔開了話題：“你也被折騰得夠嗆，怎麽不回去休息呢？我又沒什麽重傷，你不用守在這裏照顧我的。或者，你打電話叫嘟嘟和綿雅過來就好了，她們可以……”
“我就不能照顧你了嗎？”傅雲曦似有些不悅地反問，打斷了蘇心溏的嘮叨。
“誒？”
“像我這樣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少爺，根本就不懂得照顧別人，和考慮別人的感受，是不是？隻會永遠以自我為中心，自以為可以擁有全世界，卻其實，剝離了這層光環以後，根本什麽都不是。所以，就連照顧一個人，都很無能，是不是？”傅雲曦一字一句的質問，讓蘇心溏的眼眶紅了起來。她張張嘴，想說點什麽，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她知道，這些都是她留在傅雲曦心間的傷痕，她不敢去碰，也沒有權利去治愈。
但像傅雲曦這樣的人，說出這些話來，就如同把自己的傷口翻出來給人看一樣。他在明明白白地控訴！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帶著這麽多年來累積的傷痛和怨恨。他不明白，他曾經付出的一切，為什麽到頭來在她眼中，卻被貶得一文不值。
“不是……”蘇心溏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兩個字。她搖了搖頭，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不是……不是這樣的。雲曦……”
“為什麽？”傅雲曦忽然有些沒頭沒腦的問。他緊緊抓著蘇心溏的手，似乎是在確認這就是真實的她。隻有她在眼前，他問的這些才有意義。這些問題，從剛才到現在，他已經憋了好久，不問出來就不痛快：“如果你隻是我的秘書而已，為什麽要拚了命來救我？為什麽要為我擋刀？為什麽要這麽做？”
更多的為什麽，他問不出口來。
既然是在乎他的，那為什麽六年前要留下那麽絕情的話狠心離開，並且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裏音訊全無？既然已經走了，又為什麽要回來，再一次闖入他的生活，讓他死寂的心再起波瀾？既然說過不愛他，那為什麽又用那麽炙熱的吻灼燒他的心，為什麽願意為他舍棄性命？為什麽……
傅雲曦不知道這些問題會不會有答案。以他對蘇心溏的了解，她隻會沉默。所以他隻是想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對於答案，他沒有奢求太多。
可是蘇心溏卻喃喃地反問了他：“如果我說，是因為我愛你，你相信嗎？”
傅雲曦的腦子裏轟響一聲，就好像被雷擊中了一樣，有那麽幾分鍾頭腦空白一片。他怔怔地看著蘇心溏，仿佛聽了個不可思議的天方夜譚。
時間就在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風不再吹，點滴瓶裏的水不再流動，門外來來往往的影子不再前行，好像連彼此的心跳也一同停止了。
“雲曦，我們……就不能重新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