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馬威

  第二天一早,梅絳雪和許康軼共乘著一輛馬車,咕嚕嚕的走在清晨京城的大街上,去接大夫,梅絳雪徐徐的道:“這位大夫和我素有些淵源,已經認識了將近十年,是一名富商子弟,在岐黃之術上有些天分,又下苦功夫鑽研了多年;從家族裏逃了出來,不會再回去了,在別處,終究不太安全,跟著你,也是一重保護;他已經傳話過來收拾妥當,清晨在會客廳等我們了。”


  許康軼低頭略一沉吟,他對梅絳雪推薦的人醫術上倒是不擔心,隻不過不說明這人的來路,他多少有些好奇,而且還要殿下親自來接,這人可能也有點意思。


  他低頭,打開了餘情用信鴿給他傳來的小紙條,上邊隻有幾個字:“醫術高超,盡托之。”表妹小黃魚兒年紀雖小,但是對人對事都有自己的見解,既然和梅絳雪一樣,為這位大夫打了包票,那他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兩人一路不再多說什麽,一直到了梅絳雪的別莊上,下了馬車,下人垂著頭,將二人引到一處宅院會客廳,夏日清晨也很涼爽,會客廳拉著半截布簾,將裏邊那個人擋的影影綽綽,許康軼伸手直接掀開門簾,看到坐在太師椅上品茗等人的大夫,手直接掀著門簾忘了收回來,站著沒動。


  ——許康軼稍微愣了下,醫術超群的男大夫,至少得有點年紀吧?可這麽當麵一看,卻是異常年輕,看著和他差不多年歲,而且他還認識——北疆天山草原的花銘卓、昨晚的花折。


  花折,花堪折時直須折。


  梅絳雪有點不好意思,昨晚她也非常詫異,不知道這個花折竟然還會這些歌舞升平的玩意兒。


  花折看到許康軼來了,麵上微微一笑,站起來幾步踱到近前,彎腰抱拳施了一個禮,清越說道:“花折參見郡王殿下。”


  既然是梅絳雪打了包票,許康軼想著也不用多問了:“那就多謝梅姑娘操心了,這個大夫跟我上車,我帶走了。”


  ******

  許康軼坐在馬車的軟凳上,掃了坐在他對麵的花折一眼,花折也大大方方的給他看,視線對視,不躲也不閃。


  花折看了看許康軼閃光的水晶鏡,心思一閃,說道:“既然殿下也不閉目養神,那我先看看殿下的眼睛如何?”


  許康軼也不說話,把手伸到腦後默默的解開了水晶鏡。


  馬車寬敞,花折蹲直了身子,把冰涼的手搭在了許康軼的眉骨上,一邊檢查一邊問道:“應該是中毒,什麽時候開始的?”


  許康軼淡淡的問道:“如果沒有解藥,還可以堅持多久?”


  花折的手掠過許康軼的眼角,回答道:“好好用藥維持的話,七八年吧。”


  梅絳雪都說頂多是兩三年,這個花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哦,”許康軼把半閉的眼睛睜了睜,看了看花折近在咫尺的臉,語氣像是在隨便聊聊天氣,內容卻是殺人越貨:“七年之內任意一天瞎了的話,我直接就點你的天燈。”


  花折先是有點驚詫,又不以為意的春風一笑,道:“中途也許就配了解藥出來呢。”


  許康軼麵無表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又戴上了水晶鏡,抬手捏起花折的下巴,瞳孔裏印著花折的麵容,確實完美,皮膚和陶瓷一樣白亮,連一個點都沒有:“你確實長的不錯,打算你接下來怎麽醫治我?”


  花折下巴被捏的有點疼,他腦子裏轉了轉,方回答道:“殿下想讓我怎麽醫治,我就怎麽伺候。”


  許康軼突然單手握住了花折的手腕一別,花折本就是蹲直了在車廂裏,一個不防備,直接膝蓋點地,跪在了車廂上——


  確實花折沒什麽氣力,一雙手除了摸弄琴弦摸出來的幾個繭子,像沒骨頭似的,好像真不會武功。


  許康軼一字一頓緩緩的問他,手上力道加緊:“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花折手腕差不多整個被彎折扣到了胳膊上,也就是他比別人柔軟,否則應該別斷了:“花折。”


  “為什麽告訴我叫做花銘卓?”


  “我的表字是銘卓。”


  “當時為什麽在天山穀口能碰到你?”


  “想提前去踩點看看自己以後的主子。”


  “踩點去喂狼的?”


  “被人追的。”


  “誰告訴你我會過天山穀口的?”


  “梅姑娘。”


  “昨晚你為什麽在摘星樓?”


  “身上沒有什麽錢,雕蟲小技弄點錢。”


  “雕蟲小技引來了兩個皇子?”


  “…”倒真沒想到你這不解風情的木頭能來。


  “你自己就是大夫,為什麽那日讓我為你清理包紮傷口?”


  “…”


  “我那兩天為什麽一睡不醒?你動了什麽手腳?”


  “…”


  許康軼手勁太大,別的他連手腕帶胳膊哢哢作響,馬上都要斷了,花折冷汗直流,實在支撐不住,整個人往一邊摔倒。


  許康軼臉上陰晴不定,“你確實不會武功?”


  “殿下,我真的不會,再用一分力,胳膊和手腕就要全斷了。”花折自詡身體素質極佳,但是今天才感受到和武夫的真正差距,許康軼看似瘦的剩一副大骨架,不過想要捏死他,估計一隻手就夠了。


  許康軼手上突然一鬆力,花折整個人就直摔在車廂上,他一隻胳膊支著地毯,聽著那個人居高臨下傳來清冷寡淡的聲音,“你要是有什麽我還不知道的新優點,最好提前告訴我,別讓我再親自發現。”


  花折摸著手腕拍拍衣襟坐起來,甩了甩胳膊手腕,好像沒認真聽到他在警告什麽,嘴裏小聲嘟囔道:“暴躁狂,這麽凶。”


  他嘟囔完抬起頭,有一些好奇的問許康軼:“你為什麽叫做康軼,康是健康的意思,軼卻是失去的意思?”


  許康軼有點不理解為什麽有人被審訊一通之後還有這個閑情雅致,問題也問的像個文盲似的匪夷所思,難道當年禮部還膽敢特意取個名字詛咒皇子?

  他閉上了眼睛緩緩的答道:“軼還有超越的意思。


  就是當年也是希望他特別健康的意思?好明顯的事與願違。


  花折一點也不尷尬,他露齒一笑,眼睛中的璀璨生輝,閃爍著恍如日冕一樣的光芒,安慰道:“別怕,把你自己交給我。”


  “…”這人看不出眉眼高低嗎?


  ******

  六月的中原大地,爍火流金、鳥語蟬鳴、萬木蔥蘢,許康軼長袖善舞,向皇上討要了一個西北督察使的缺,代聖上巡視西北,修改了直接回到北疆軍的計劃,先去寧夏,向西一路甘肅、青海、天南、新疆、內蒙等地,之後回頭向東整治河北和黔西,這些天一路上有時間都在閉目冥想去巡查西北的章法和手段——


  許康軼雖然是秘密進京,不過也是秘密稟告了父皇要進京換藥之後的進京,否則也不敢大搖大擺的四處行走,抗旨不遵王爺也要掉腦袋。


  虞貴妃受寵多年,景陽帝再心偏,看到了虞貴妃那張蠱惑眾生的臉,也不由得想起被打了廷仗扔出京城的小兒子許康軼來。再聽到虞貴妃說許康軼一去西域和北疆又病又傷,忍不住還是在一天晚上,秘密在虞貴妃的仁德宮召見了翼西郡王。


  待臉色蒼白如紙、瘦了幾圈的許康軼往父皇母妃的腳下下跪行禮,虞貴妃控製不住當場淚下,景陽帝也於心不忍起來,彬彬有禮的孩子,就是不圓滑了些,為人父親者還是要多勸說教導,光靠打是不行的。


  不過景陽帝還是拉不下臉來直接讓許康軼留在京城,他坐在榻上,沉著臉問道:“許季,你這回可換了藥了?下一段時間打算去哪裏?”


  此時隻要許康軼就坡下驢,說幾句要呆在父皇母妃身邊的軟話,景陽帝就順水推舟把他留在京中了,虞貴妃麵露欣喜,隻待一會下跪謝主隆恩了。


  卻見許康軼這個少見的棒槌跪下道:“父皇,兒臣在西域和北疆一路走過,一路黃河泛濫、流民遍地,民不聊生,兒臣想去西北賑濟災民、整治貪官。”


  景陽帝眼中光芒一閃,問道:“日前你傳給朕的密信和各地告狀的信都是你親眼所見?”


  許康軼抬頭,凝重的道:“全部千真萬確,這其中的情況還有寧夏、甘肅等地的地方官員曾經上報過,不過可能路途遙遠,還沒有遞到京城。”


  “起來吧,”和欺上瞞下膽大包天的朝臣相比,這個有一說一,有點軸的小兒子從未聽到過說謊,何況他說的和地方官的密報也一致:“你如果去西北巡查,得罪的人恐怕太多,以後在京圍觀難有大的作為了。”


  “父皇,”許康軼向景陽帝鞠躬沉聲說道:“兒臣隻會做事,不會做官。”


  “好,以江山社稷為念,勿多顧及己身,”景陽帝正缺少一個出麵幫他得罪人的,即不能私心太重,也不能能力不行,許康軼正合適:“朕明日下旨,認命你為西北督察使,代朕巡視西北,一路整治貪汙、安撫流民、治理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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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折:許康軼!你好像有點凶!

  許康軼:我以後會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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