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見你
草原芳草萋萋、草木繁盛,兩個人的目光卻不約而同的被一溜彎折了的高草吸引,那草逆著風的方向多有倒伏,幾個布條還掛在草尖上,草上哩哩拉拉了一些血跡。
淩安之到了近前跳下馬去,撚了一個血點聞了聞,道:“還很新鮮,應該是早晨過去的。”
許康軼也跟了上來,手搭著涼棚四處看了看,道:“是獨身一人,有幾匹狼互相配合著打圍追他。”
淩安之翻身上馬,極目向四周眺望,最後一無所獲的道:“沒看到人,估計是已經被狼給吃了。”
許康軼皺皺眉不說話,他聽餘情說過此人的眼力,如果他也看不到,那說明可能人已經在這範圍內被狼撲倒了——畢竟在這裏就受了傷,應該身手不太靈活,草原狼極會打圍,傷者逃不出太遠。
許康軼和淩安之打馬歸隊,這一會功夫已經紅日當頭,馬隊也不急著趕路,此時已經快走到了湖泊的邊緣,準備埋鍋造飯,沿著湖走一下午晚上修整一夜,明天再一天的路程,晚上自天山穀口進入大楚的境內。
許康軼從馬鞍橋上拿下了千裏眼,極目遠看觀察周圍情況,卻看到草原深處一棵孤樹樹冠不正常的抖動,再凝神細看,樹上好像一片白色的衣袖劃過,不過轉瞬即逝,看不清楚了。
他回頭去叫淩安之,問道:“淩將軍,你看那棵樹上是否有一個人?是否還活著?”
淩安之其實早就看到了,隻不過沒聲張,那獨自一人在草原上,救了又如何?難道和走私的車隊大搖大擺的一起帶回大楚?雖然人命關天,可是茲事體大,隻能怨那個人運氣不夠好了。
許康軼一看他不說話,和臉上裏一閃而過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一絲不悅從鳳眼裏飄出來,道:“螻蟻尚且貪生,救了也是一條人命,護著先過了天山穀口,送走之後在前方青雲鎮等著車隊就是了,舉手之勞,何必見死不救。”
淩安之心下不以為然,行軍途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口是心非的說道:“那我去看看,帶他一程,你身上有傷,不要勞累了。”
許康軼已經轉向了他的馬車,探身從車裏拿出了水壺藥箱幹糧掛在馬鞍上,回頭冷冷的對淩安之道:“你還是保護車駕馬隊吧,等你去看估計半路就轉回來說人被狼給吃了,那個人估計拿不出十萬兩銀子。”
淩安之:“…”確實他是這麽想的。
許康軼一邊輕聲吩咐元捷道:“我來過這裏,不會迷路,你們不要跟來,我救下這個人之後單獨送他過天山穀口,在過了穀口的青雲鎮見。”
一邊拎著千裏眼扯著馬韁繩獨自一人向草原深處飛去。
元捷看了淩安之和身後不遠處跟上來的小黃魚兒一眼,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麽,道:“不礙事的,殿下久在塞外行走,經常獨自往來幾日幾夜,我們去穀口等他就行了。”
小黃魚兒嘟囔了一句:“那也吃了飯再走嘛。”
看著許康軼漸行漸遠的背影,淩安之心想許康軼堂堂皇子,縱使再不喜人近身,也不至於總是一個走這荒山野外,估計還是身邊的人不合心意。
趁著中午運輸隊埋鍋做飯的空檔,淩安之拿了一本書,坐在遠處一片草地上靠著樹,就著夏日的繁花似錦看起書來。
這幾天趕路的過程中,最由衷開心的就是小黃魚兒,和淩安之與淩霄朝夕相處,機會難得,幾乎有了時間就黏在淩安之和淩霄身邊請教功夫,此刻又拖著一把長劍捉到了獨自看書的淩安之的身邊,湊到了他身邊來。
“師傅,你看什麽呢?”
“兵書。”
小黃魚兒好奇:“書名是什麽”
淩安之壞笑:“小孩子亂問什麽,書名不告訴你。”
小黃魚兒湊的更近些想看清楚了:“那告訴我作者是誰?”
“作者嗎?”淩安之淩安之沒抬眼,繼續用手指夾著書頁嘩嘩的翻,答道:“是蘭陵笑笑生。”
“什麽蘭陵笑笑生?”小黃魚兒覺得自己還是讀書不夠,直接將腦袋伸過去讀了讀書上的字:“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龍戰於野,其道窮也。亢龍有悔,盈不可久…這不是《周易》嗎?算什麽兵書?師傅教我過幾招。”
淩安之倒確實是把《周易》當兵書看,薄薄一冊,易於攜帶。
小黃魚也就是求教的時候嘴甜,淩安之扶著吟雪劍立身起勢,打算檢查一下學生的功課。
小黃魚兒雖然比淩安之還差的太遠,不過這些日子有了高人的指點,大為長進,此刻正用淩霄教她的新招式刺向淩安之的右腰側,力度和速度都比先前有很大提升——
淩安之沒指望小黃魚兒一口就吃成一個胖子,看到徒弟大為長進,眼睛裏閃過促狹滿意的光芒,又開始演戲,把吟雪劍隨手一丟,握著側腰“哎呦”著倒在花草繁茂的草地上,裝出痛苦的樣子:“長江後浪推前浪,小黃魚兒大敗了她師傅!”
“哈哈哈,”隻要小黃魚兒有了長進,淩安之在沒人的地方經常這麽逗她,也算是對她學藝進步的肯定,她也跟著躺在草地上,順手揪了一朵野花膽大妄為的插在了淩安之的鬢角,問道:“師傅,淩霄經常說我防守不嚴,渾身露出的破綻太多,你們身上也有防守薄弱的命門嗎?”
淩安之翻了個身平躺在草地上,翹著二郎腿,把手往後腦勺上一抱,被正午的太陽曬的舒舒服服的半閉著眼睛道:“淩霄哪有什麽命門,那小子功夫好的很。”
小黃魚兒一翻身用胳膊肘撐著地,亮亮的眼睛盯著鬢帶小花滿臉灑滿陽光的淩安之,問道:“那你有防守的命門嗎?”
淩安之喉結動了一下,長睫毛一抖動眼睛睜開:“爺爺我是鬼見愁在世,還需要防守?小屁孩子問題忒多,給你師傅捏捏肩膀。”
小黃魚兒最近摸到了淩安之的脾氣,此人就喜歡別人揉捏他,基本上練好了手上功夫小事就能有求必應,她伸出小爪子按摩淩安之的肩膀。
也是,淩安之天生神力和淩厲的身形合二為一,還需要什麽防守。
草原上一般土壤養分稀少,很少養出高樹,所以有時候方圓幾裏隻能養育一棵樹,這樹一旦紮穩了根,就開始拚命生長汲取保存養分,樹幹裏盡量裝水,顯得樹肚子很大,樹冠伸展繁茂,很多動物喜歡正午的時候在樹下納涼。
花銘卓好不容易逃離了家族追蹤,混過了黃門關,感覺也差不多安全了,打算提前去見個人,沒想到正在那人必經之路上轉悠,又被家族追兵看到,不捉拿歸案不罷休,一直將他驅入了草原深處實在找不到了才怏怏的回去了。
草原深處野生動物極多,沒有野外生活經驗的人基本都活不到晚上。
花銘卓一路逃遁,被幾匹狼追到了這棵樹上,現在實在是彈盡糧絕、筋疲力盡。
他像個破布似的掛在一個大樹叉上,休息了半晌呼吸還是不勻,尤其嗓子和氣管,幹的像被火燒了的一樣,他突然想歪了,估計被火燒死臨死前吸入高溫的熱氣就是這麽個燒灼的疼法。
不過他現在和被火燒死差不多了,幾匹狼緊緊跟住他窮追不舍了一個上午,在他身上掛了幾處彩,現在正瞪著黃眼珠齜著牙在樹下逡巡不去,等著他體力不支的栽下去。
一片衣袖和袍子下擺已經被狼撕了去,露出胳膊上不斷滲血的幾道抓痕,他甩了甩受傷的胳膊,一小溜血飛落到了樹下,更刺激了這些黃毛畜生上躥下跳。
花銘卓低頭看了看傷口,不嚴重,歎了口氣,感覺此處是自己的絕地。
他微微一閉眼就一陣頭暈,在樹上抓不穩的晃了三晃,這種身體狀況根本堅持不了多久,他自我判斷一會就會暈過去掉下去喂狼。
想不到自己竟然死在這裏。他轉移注意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兩隻手,他的手纖長、靈活、柔軟,每一個指骨的骨節都像是花骨朵一樣,生而為人這雙手是神佛的傑作吧?在狼眼裏就是一口肉而已。
其實人類情況和野生動物差不多,在他眼裏全是異化了的野生動物,會偽造會運籌,真實目的不過是巧取豪奪,實力差距大的話,就像猛虎啖羊羔一樣直接吃掉,實力相差不明顯就像鬣狗一樣尾隨搶奪,親情友情也不過是偽裝,一旦利益爭奪大了就各露犬齒,他倒有管理好野生動物的自信,但是實在不想和大蛆一起呆在糞坑裏。
他想避世,結果避進了狼窩裏。
驀然,花銘卓聽著貌似世界安靜了,好像樹下那些一直上躥下跳要咬死他的畜生滴落口水、以及嗓子眼裏的凶狠嘶吼聲音不見了。
他強抱住一根樹枝,轉頭不自覺的向樹下看去——樹下站著一位戴著水晶鏡長了一雙鳳眼的年輕公子,正牽著匹黑馬仰著頭往樹上看,正好眼光對上了。
看花銘卓也在看他,那公子聲音清冷的問道:“自己能下來嗎?”
許康軼和樹上這個人目光一對,心下就不自覺的慢了一拍,按說許康軼生在花柳繁華的帝王家,自認為什麽人間極品都看過,但是還是第一次被晃神,見花折雖然衣衫不整,狼狽異常,但是依然目如皓日,眉眼深邃,輪廓精巧,清而不木,傲而不痞,氣質清朗,高貴的令人渾身舒暢。
乍看上去,若看蒼山暮雪。
花銘卓可能剛才被嚇木了,這時候反應太慢,他看著這位藍衣玉帶公子,喉結滾動了一下,幾乎是愣愣的看著許康軼,半晌轉不開目光,直到人家又問了一遍:“能下來嗎?”他才緩慢的搖了搖頭,渴冒煙的嗓子像個破風箱似的道:“不能。”
樹下那位不再說話,身形奇快,一個縱身就上到了他的身邊,單手摟著他沒受傷的肩膀,另一隻手抓住一條樹枝借力一蕩,兩個人就飄蕩著落在樹下。可能是下樹的時候帶起了勁風,許康軼係在鼻梁上的水晶鏡啪嗒一聲,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
許康軼眯了眯眼睛,看他一動不動,知道他嚇壞了,摸索著扶著他坐在樹下一塊突出來的石頭上,順手把水壺遞給了他。
淡淡的囑咐道:“慢點喝,喝快了炸肺。”
花銘卓一口氣喝了半壺水,真是久旱逢甘霖,大喘了幾口氣,神識才剛剛歸位。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那些狼怎麽走了?”喝了水潤了嗓子,許康軼才聽出此人聲音清越,宛如極品翡翠輕輕撞擊之音。
“我用藥粉驅走的,殺了他們血腥味會引來更多的野獸,你先別動,我給你清理一下傷口。”
這個人倒是一副好皮囊,是怎麽淪落到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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